王布犁很直接,直接的让这些商人们措手不及。

    毕竟这位小爷的奏章是真的能直通陛下,绝不是诓骗他们这群人的。

    况且诓骗他们有什么好处?

    大家想要给王布犁送礼,人家都不要。

    你想强送,那你真以为驸马爷的脸面是你一丁点礼物能摆平的?

    有了席策的首先发言之后,众人便又热闹说起此事了。

    因为大明目前的交通线路,是以南京为中心向四方伸延,水路南北有运河,东西有长江。

    “我听闻江南水路更是密集,水网地带有水就可通舟楫,加以沿海可通海船,货物运输南来北往昼夜不息。”

    王布犁看向坐在前头的几个大商人:

    “你们在长期的商业运作当中,也积累了不少丰富的地理、交通知识,朝廷若是下令印刷商书,少不得你们提供一些实地经验,协助派出去工部主事作为参考啊。”

    “驸马爷且安心,若是朝廷下令印刷商书,我等定然知无不言。”

    他们也连连表态,这是一件绝佳的机会。

    “按照惯例,后记上也得把你们的名字都记录在册,叫用得此书之人,都晓得吃水不忘挖井人。”

    王布犁的大饼一画,为首的豪商们,说不激动是假的。

    这可是政治上的一大进步,按照先前的意思,陛下是看不上商人的。

    王布犁想了想又开口道:“你们回去想一想,我的打算是按照商业经营兼水陆路程于一体的商书,最好便于携带,巴掌大小,装在身上翻看也合适。

    同时呢也要出一本有关商业道德和经商行为的规范,大家经商都要守规矩,做一个合格的商贾。

    我当然相信诸位的商业知识和商业行程的专业知识,我是比不过的,但是我相信陛下是希望你们具有自身职业道德和伦理教养,诚实经商。

    这两年落在我手里的不法商贩呢,也有不少。

    有关江宁县监狱犯人的待遇想必伱们这些消息灵通之人也晓得,不义之财指定会让你们加倍吐出来,在京师守规矩做买卖,我是欢迎的,而且还会派人保护你们正常经营。”

    王布犁的一番话倒是让在座商人也认同,江宁县对于商人的处理情况,确实比其余地方要强上许多。

    至少在中介的选取上,大家用不着担忧有人从中做恶了。

    说实在的,这些外地客商对于本地牙人,实在又恨又爱。

    但现在大家产业变大了,更加会注重自己的名声。

    他们纷纷表示自己守信用,而且还拿出一些钱财照顾家乡的老弱病残,以此来做善事的事情讲给驸马爷听。

    对于王布犁所提的江宁县监狱的待遇,他们自是门清。

    不过好在只要守规矩,王布犁就能罩着你。

    整个江宁县而言,王布犁的名头是要比正牌知县要好上许多。

    等他们说完了,王布犁也提了一嘴:

    “你们这些商人也忌惮会被人诓骗,南来北往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自私、伪善、欺诈者也不少,尤其是在商界。

    我希望呐你们回去都整理一下自己被骗的经历,或者同相熟的商人收集一下,大家整理成册,也编纂成书籍。

    这样对于家里新人行商也是一个教训,都是为了维护诸位能有更好的经商环境。”

    “驸马爷真是句句说在我们心里了。”

    “是啊。”

    王布犁并没有多说什么。

    目前江南的商人、商帮在整個大明都是举足轻重的作用。

    他们为了提高自己的竞争力,必须重视自身素质和商人后裔的培养,重视商业道德的教育,王布犁提出来的建议,很对这些人的胃口。

    席策也是感慨良多,他觉得江宁县只要有王布犁这个招牌在,怕是许多商人都愿意来这做买卖。

    京师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就不是寻常地界能够比得过的。

    最重要的是王布犁这个驸马爷并没有看不起他们这些商人,反倒是光明正大的同他们交流,完全没什么盛气凌人的样子。

    关键提出来的建议,还非常的切合他们实际的需求。

    “驸马爷,若是朝廷能够修缮一下京杭大运河的路线,我等北上或者朝廷运输粮食到北平,想必也是极为方便的。”

    修运河?

    这件事其实还得等朱棣上位后,才开始大规模的使用漕运的,但真正的大规模商运还是鞑清中叶才出现的。

    京杭大运河目前是不稳定的,长江三角洲地带,地下水位高,开凿运河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过了淮河以北,大运河就到了黄河流域。

    黄河经过黄土高原后,携带大量流沙,不但把河床给填满了,而且还把一些地方变成淤泥。

    最让人揪心的是目前黄河已经经历过五次改道,最近一次是在洪武元年,而且现在也没有出现驯服黄河的水利专家出现。

    直到万历时期,潘季驯主持治理黄河和运河近三十年,使得数十年再无大患,他写的书籍直到清末还是治河的主导思想。

    大运河北段是非常容易出问题的。

    王布犁稍微思考了一下,吩咐蒋环把这件事画重点记上,然后开口道:

    “如今朝廷新立不足十年,外敌还在,目前短时间内是抽不出精力来整治这里。

    这件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有治河能力的人才去现场勘察,没有个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是不成的。

    目前而言是大明官府短时间内法完成的,我无法立即给你们反馈,此事需要延后。”

    蒋环按照王布犁的要求记录下来,众人对于王布犁的话也是认同的。

    他们也觉得修运河是需要大量银钱的。

    目前朝廷而言,怕是拿不出来多少钱,否则天子也不会开青楼来赚钱了。

    漕运之所以产生,主要是历史上的地主经济及中央集权国家两个前提条件,元明经济重心在南方,政治重心在北方。

    另一方面,地方市场不可能直接提供给朝廷所需要的巨额商品粮食,漕运正是担负了这么一个历史任务。

    朱棣北迁后,大明皇帝才都把漕运视为朝廷血脉,国家大计、治世之要务。

    其中隐藏的政治和军事意义上来讲,漕运还维持着对国家经济重心的东南地区统治和军事镇压作用。

    只不过朱元璋对于漕运也并不怎么上心,他本身就直接控制东南地区这个朝廷中央财政的主要来源,对于北方的支援,也用不着突然就直接赶路支援。

    “除了北方的运河需要改善,南方的运河有地方吗?”

    陈世洲作为豪商一直坐在王布犁一侧,他斟酌的开口道:“驸马爷,从长江出发,船只可以从三条人口处进人漕河。

    东边,是白塔河;中间是瓜洲;西边是仪真。

    由于漕河的水位高于长江水位,因而入口处用石头修建,形状为斜坡。

    为了进人漕河,船只首先要卸下货物,由苦力将货物溯着漕河运到岸上。

    然后,用绞盘把船只提起来,拖过斜坡。

    船只为此等上十天半月,而且,操纵绞盘并不顺利,容易把船给弄坏,希望朝廷能够寻懂水利之人,把此处改进一二。”

    王布犁听着周遭人的解释,自己换算就是落差大概在五米左右,在这种地方,安装的双重绞盘,需要百人往上负责操纵。

    船只在落水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即使船头安装上护栏,并用坚固草席系在船头上,保护船只,有些时候也会对船只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个事情我倒是有个想法。”

    陈世洲听着王布犁这般说,也是一惊。

    因为这种情况出现百年往上,都是这样干下来的。

    百年难题。

    谁能有法子解决啊?

    难不成驸马爷他真会啊!

    席策也是有些拿不准,他不相信王布犁一个善于断案之人,懂得水利的法子。

    王布犁只是提供一个方法,至于具体的还得水利专家的。

    其实就是安装闸门,把水位给放到相同水平,然后就用不着先卸船再拉船,最后再装船之类的事情。

    只不过王布犁拿着毛笔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要是安装闸门了,那么多考此为生的苦力,到哪里去讨生活呢?

    没有把这帮苦力后路安排好了,就直接安装闸门,怕是这件事算的完美。

    于是王布犁便放下笔墨,对着众人笑了笑:“方才不过是戏言尔,让诸位见见笑了。”

    对于王布犁的这句戏言,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也配合的跟着笑了笑,纷纷表示被驸马爷给骗到了。

    趁此机会,王布犁宣布中场休息一会,该上厕所撒尿的就去吧。

    席策突然觉得王布犁是有想法的,只是不想为外人道,他听闻驸马爷同工匠们之间的交流是极为密切的。

    当时江宁县疏通沟渠,以及建立公共厕所,都没有让工匠顶着大热天的时辰干活,反倒给他们提供冰凉的绿豆水用来避暑。

    待到他们进了县衙的厕所后,发现还是极为私密的,并没有像公共厕所那样没有遮挡。

    “陈兄,这新式厕所也是一种新挣钱的商路啊!”

    “嗯。”

    陈世洲轻微颔首,但是这个买卖听说是燕王府对外经营的。

    谁敢轻易复制?

    就算是谈买卖也得去燕王府的店铺去询问,让他们供货,他们代为发卖。

    陈世洲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本地官府并没有经营公共厕所的想法,这钱谁来收?

    难不成你建成之后收费,那谁还会去啊?

    这些事都是需要细细思量的,顶多卖给一些富户,他们才愿意改变。

    王布犁其实是想要跟这些走南闯北的人多聊一聊的,目前他也只能通过邸报关注到官府的事情,各地的民生他还是不了解。

    这些商人的沿途见闻,倒是能让王布犁听个新鲜。

    比如苏州的枫桥是大明首屈一指的最大米厂,江南的粮食都是由此运销,连福建、广东的米都是在这转销,可以说枫桥的米价能够影响全国。

    待到会谈结束后,王布犁便让钟牛代替自己出去送送人。

    对于这一处理手段,席策等商人并没有觉得不正常。

    王布犁再低三下四的送他们出去,他们就得好好想想,驸马爷是不是想要谋夺他们全家的资产了。

    现在这个度刚刚好。

    待到人走了之后,王布犁开口道:

    “蒋环,方才所讲的全都记录下来了?”

    “回驸马爷,全都记录下来了。”

    “嗯,整理好了之后再交给我,我想想怎么扩充一下跟太子汇报。”

    “是。”

    王布犁猜出蒋环是检校的人,索性就让他记录,免得在费劲巴拉的誊抄。

    蒋环工作起来也更方便,只需再抄一份,一份留给王布犁,一份送进宫里去。

    王布犁伸了个懒腰之后,索性就回去休息一会。

    他对于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自己个都不相信官场话,难不成旁人会相信?

    真要有那种理想状态,商人早就成了气候,不至于劣币驱逐良币,形成坏风气。

    那些话不过是场面话,儒家都把道德讲了多少年了?

    世界真的如同圣人言的那样了吗?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王布犁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顺着席策的话头,说了那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不过进一步规范市场,敲打他们守规矩的主要目标已经做到了。

    这个工作量不轻松。

    一会好好在工作日志上描述一二。

    蒋环整理的速度很快,毕竟都练出来了。

    而且他怀疑王布犁是不是已经猜出他检校的身份。

    索性就点名让他干这个差事。

    反正陛下都同他摊牌了,有些事一想就能推断出来。

    更何况王布犁他是善于推断的。

    蒋环心思百转,可还是老老实实的誊写。

    这县衙又不止他一个耳目。

    一旦他胆敢有任何隐瞒,怕是明天就不会有机会来这里了。

    你都干这个差事了,还敢不忠于陛下,九族真不怕死是吗?

    所以朱元璋很快就得到了王布犁会见商人谈话的全部内容。

    他仔细瞧着,不得不说王布犁的那些话倒是说到他的心理去了。

    商人就该守规矩,还得培养较高的道德,如此才能算是良商。

    “咱的好女婿说的这几条建议不错。”

    朱元璋对于那些纳税不少的商人也很关注。

    他是皇帝,不能无缘无故的抢夺,也不能下令让他们主动捐赠。

    只能选择让他们去自己开设的青楼消费挣钱,结果这帮人还不怎么卖他这个皇帝的面子。

    到了后期利用胡惟庸案,牵连大批江南地主,也算是找了借口去夺取他们的财富。

    朱标也是慢悠悠的看了一部分,还没有看到王布犁停笔那部分,只是开口:

    “爹,看样子他们这些商人也想考科举啊。”

    朱元璋当然知道了。

    要不然除了商人拿着水陆图出门,也就是学子了。

    这帮人老一辈经商赚了钱,就想着下一辈人读书考取功名,如此才能有效罩着自家的生意。

    官商勾结的事情,屡禁不止。

    朱元璋认为目前南北学子差异较大,也是被那些进士的为官水准给气到了,完全让他大失所望。

    若是多举行几次科举,朝廷官员就要被江南地区的读书人给占干净了。

    他还能控制。

    真到标儿继位,重用那些读书人,朝堂当中岂不是一家独大!

    到时候天子说的话还管用吗?

    老四的登基诏书里就说了咱的孙子登基后被那些腐儒迷惑,离间天家血脉,最终以优势兵力都没有击溃老四。

    若是被腐儒掌控了朝堂,蒙古人再来入侵,一路打到京师来,朱元璋都不敢想发生这种事是何等的奇耻大辱,简直把他脸都给丢光了。

    “想考就想着呗。”

    朱元璋再没有进一步把江南地区的财富收为大明官府控制之下,他是不打算重开科举的。

    现如今有了王布犁大规模挑选国子监的学子北上历练,总归是一个妙招,更早的把这些学子投入官场当中。

    没本事或者被人轻易诱惑的直接罢黜或者问罪,剩下的人待到合适的机会调回朝堂当中,必然会有更好的待遇。

    朱元璋目前就准备搞这个人才储备办法,同察举制度一同施行起来。

    反正目前他没有重开科举的想法,这天下还有许多人不想接受咱大明的统治。

    江南地区更是重灾区,不少人都想着重归大元,他们好继续过上贵族的日子。

    朱元璋内心深处是希望胡惟庸能够同江南的一些地主豪绅们勾结在一起的,奈何他通过检校得知,胡惟庸根本就没这么做。

    看样子,朕还得继续骄纵他才行。

    胡惟庸目前在丞相的位置上,表现的极为稳妥,做事也兢兢业业的。

    除了总是喜欢拉拢淮西集团的人之外,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收些往来的礼物,在朱元璋看来,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爹,王布犁说的这几条建议,倒是能够让商人表面上能够维持一个守规矩的局面,背地里嘛,把这当放屁才是正常的。”

    朱元璋心里有些欣慰,儿子这是成长起来了,至少没有觉得写几本书,天下人就会按照这个方向去发展。

    “咱相信王布犁说的也都是一些官场话,这小子也不相信他差人写几本书,那些商人就会照做,奸商奸商,不奸他们如何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