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皇后抱着自己怀中的皇子,听着这个孩子一边哭泣,一边喊着自己母后,也感受着他的温度。

    那颗本已死寂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悄然拨动了,重新焕发生机。

    一直在向皇后身后,察言观色的阎守懃,见着这个情景,心脏猛地的跳动起来。

    他知道的。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连这个机会都不懂抓住,那他也就不必再在这個宫里面混了。

    于是阎守懃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高太后与向皇后拱手道贺:“延安郡王纯孝之心,古所罕见,臣为太后娘娘贺、为圣人贺!”

    紧接着他面朝福宁殿方向拱手下拜:“也为大家贺!”

    向皇后听得阎守懃的话,顿时心花怒放,不能自已,抱着怀中皇子的手,忍不住又紧了一些。

    “阿弥陀佛!”向皇后低低的念了句佛,眼睛看着身前的高太后说道:“列祖列宗保佑!我皇宋有后也!”

    高太后先是一楞,然后也跟着念了个佛号:“阿弥陀佛!”

    “确实是列祖列宗保佑!”

    却没有和向皇后一般,说那句‘皇宋有后’。

    这就让向皇后的手,忍不住又抱紧了一点。

    殿中的内臣、宫女们,听了高太后的话,哪怕再迟钝的人,也醒悟过来了。

    纷纷学着阎守懃,向着太后、皇后道贺。

    赵煦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一个孝顺、懂事、亲近嫡母的皇子。

    所以,他只是抱着向皇后,抽泣哽咽,直到哭累了,没力气了,就顺其自然在向皇后怀中沉沉睡去。

    而向皇后在赵煦睡着之后不久,也发现了这个事情。

    心中顿时如吃了蜜糖一般。

    她抱着怀中的皇子,走到那床榻前,爱怜的放到塌上,亲手给这个孩子盖好被子。

    然后瞧着在床上熟睡的皇子模样。

    白皙、稚嫩的小脸上,泪痕犹在。

    小巧的鼻翼,粉嫩嫩的,非常可爱。

    确实是个好孩子!

    向皇后想起了方才,这个孩子,紧紧抱着自己时的感受。

    潜藏的母性被唤醒。

    于是,她温柔的坐到床榻边上,伸手摸着小皇子的脸,就像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却又爱不释手。

    身后的高太后,静静的看着,心中忍不住念起了佛号。

    但在同时,高太后心中依旧有着疑问。

    她等了一会,等到向皇后情绪平缓下来,才对向皇后道:“皇后今日就在这里,照顾延安郡王罢!”

    “老身先回福宁殿,去看看皇帝,也问一问粱从政、陈易简……”

    向皇后起身,来到高太后身边,柔声道:“新妇送送娘娘!”

    说着就要亲自去扶高太后。

    高太后笑了一声,对向皇后道:“皇后就不必送老身了,好生照顾延安郡王吧!‘

    向皇后那里肯答应?

    执意扶着高太后,一直送到了庆宁宫的宫门口。

    这才对高太后盈盈下拜:“新妇恭送娘娘!”

    高太后微微颔首,叮嘱道:“外间风大,皇后快快回屋里去吧!”

    “多谢娘娘关爱!”

    向皇后目送着高太后的仪卫,消失在视线之中。

    她才吁出一口气,转过身去,带着人走回了庆宁宫。

    进了内寝,向皇后坐到皇子所睡的床榻边。

    她看着熟睡的小皇子,回忆着方才种种,母爱泛滥,不可收拾,嘴角忍不住的溢出些笑容,心中更是如饮蜜水般。

    只是……

    向皇后想起了一个事情,眉毛微簇,脸色稍黯。

    她伸手,轻轻握住了熟睡的小皇子的小手,轻轻摩挲起来。

    在一旁服侍的阎守懃,见着皇后的样子,大概能猜到皇后为何发愁?

    延安郡王,是有生母的。

    其母朱氏去年,已经被官家进封为德妃。

    不过,朱德妃出生微寒,根本不能与向皇后的家世相比!

    向皇后可是真庙时的宰相向文简公之后。

    向家世代官宦,荣宠不绝。

    作为内臣,阎守懃是知道一些那位朱德妃的事情的。

    所以,阎守懃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

    他俯身凑到向皇后身旁,低声道:“启奏圣人,臣有一言,未知当不当说?”

    向皇后正忧烦着呢,闻言有些不悦的道:“有事便说!”

    “奏知圣人:臣曾听人私下谈起过朱德妃的家世……”

    “据云,德妃本姓崔,乃因生父早亡,其母改嫁,不得已,托付于汴京人任士清抚养……”

    向皇后一听,就大概明白了阎守懃在说什么?

    众所周知的,皇宋是不提倡以人为奴的。

    天家自然以身作则,所以这大内的宦官宫女们,不是奴婢,而是内臣、女官。

    有着属于他们的一套官阶等级升迁磨勘制度。

    民间也是如此,至少在现在的汴京城中已经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奴婢,也很少有世仆。

    都是打着养子、养女的名义或者签了契书的佣人。

    所以,阎守懃所说的朱德妃生母将其所谓‘托付汴京人任士清抚养’。

    其实就是卖给了任士清,而任士清,十之八九怕是汴京城里专门做这类营生的人。

    “你的意思是?”向皇后怦然心动。

    阎守懃低下头去,道:“臣愿为圣人效犬马之劳!”

    朱德妃的出身,决定了她不太可能,在面对皇后的威权时,有什么反抗的能力或者决心。

    只要说服朱德妃,那么,皇后的心愿便可达成!

    皇后抚养皇子,这在大宋是有先例可循的。

    当初,李辰妃生下仁庙后,章献明肃抚养仁庙,视若己出,保佑拥护,传为佳话!

    现在,朱德妃虽然在世,并且一直有抚养延安郡王。

    但,德妃膝下还有公主、皇子,阎守懃感觉,说服德妃的难度并不大。

    况且,德妃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延安郡王,乃德妃所出的事实不会改变。

    向皇后以皇后之尊,亲自抚养、保佑延安郡王,乃是礼法应有之义!

    说句不客气的话,向皇后就算不和朱德妃商议,强行将延安郡王的抚养在自己膝下。

    朱德妃也没有任何办法!

    向皇后看着阎守懃,内心挣扎了一番,良久才问道:“这样会不会……”她看着熟睡在床榻上的小皇子,虽然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孩子的抚养权,放在自己名下。

    但她还是顾忌的。

    顾忌小皇子将来长大后,怀恨在心,牵连向氏家族,毕竟,仁庙当年知道自己身世后,闹出来的事情,向皇后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也顾忌朝野物议,尤其是台谏的议论。

    要知道,台谏的乌鸦要是发疯起来,官家的面子,都不会给,更不要说皇后了。

    阎守懃看着向皇后的模样,那里还不知道,皇后其实已经千肯万肯。

    他压低了声音,对向皇后道:“圣人,尽可放心,此事臣去操办,定叫圣人称心如意,使圣人、郡王、德妃,皆无后忧!”

    阎守懃在这宫中已沉浮了将十余年。

    宫中上下、内外的事情,了熟于胸。

    他其实早就已经将朱德妃家里的情况,摸得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现在,朱德妃的继父朱士安、养父任士清都已经病故。

    但,朝廷推恩,却只封了朱德妃继父士安,而且还仅仅只是一个供备副使。

    在皇宋给皇亲国戚里的加恩中,供备副使,属于最低级别的加封。

    再低,就要拿不出手了!

    至于朱德妃生父、养父那一系,并未加恩,也未得什么好处。

    这就足以说明,崔、朱、任三家,都是小门小户,在汴京城里没有什么势力。

    对付这样的家庭,阎守懃有着丰富的经验。

    他知道的,现在去接触这些人,只要给些小恩小惠,许诺封官进爵,再陈说厉害关系,就足以让他们俯首帖耳。

    外家搞定,朱德妃就好办了。

    向皇后听完阎守懃的话,心中最后一点顾虑终于放下,对阎守懃道:“此事便有劳爱卿了!”

    “若使事成,我必重重有赏!”

    阎守懃听了,连忙躬身:“臣对圣人,一片忠心,岂敢望赏?”

    可心中,却是乐开花了。

    他的品级,如今已经到了入内内侍殿头。

    到了这个级别的内臣,再想升迁,就不是可以靠着在宫里敖资历磨勘可以升迁的了。

    每一步,都可以说极为困难。

    因为,这个级别的内臣,都需要面对同一个问题:外任。

    此乃祖宗制度,连天子也不能更改。

    高品内臣,必须有外任资历,才可以除授。

    内臣外任,或为监司,或为走马承受。

    且其外任,一般是由枢密院主管、吏部注阙差遣并由入内内侍省的都知、押班来考核、监督。

    若没有一个过硬的靠山。

    内臣外任,一个不小心,就要踩雷。

    在地方上沉浮十几年,甚至被丢去荆南、广南乃至于岭南的都有。

    相对应的,内臣只要走过外任的坎坷,顺利归来。

    那么,他就有机会和可能,冲破身为内臣的桎梏,成功的踏入那个每一个内臣都梦想的天地。

    从内侍两省中超脱出来,成为一个真正的大臣!

    阎守懃明白,他只要讨好了皇后,在皇后这里留下一个好印象。

    那么,他的外任就不会有任何荆棘和困难。

    皇后发一句话,难道入内内侍省还敢为难他?枢密院和吏部还敢把他随便丢去偏远州郡?

    可不得给他找一个安稳、舒适的地方镀金!

    更不要说,现在的情况,恐怕讨好了皇后,也等于讨好了延安郡王。

    等延安郡王长大,他阎守懃还怕不能飞黄腾达?

    ……

    注:宋代内臣称皇帝:大家,这是一种表示亲近的称呼。

    注:内臣升迁到东头供奉官,一般就必须转出,从内臣变成武臣,才可以继续升迁转官。

    当然,大多数内臣,在殿头时就已经在外面了。此外也有少数孤例,一直留在大内,但却可以继续升官,这些人属于暗转、寄资,理论上来说不合法,吏部和枢密院也不会承认,但不妨碍他们享受相应的待遇和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