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太后,其实并不懂什么是‘都大经制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

    她甚至都不知道,熙河兰会路在那里?

    这很正常!

    不要指望一个深居深宫,天天吃斋念佛的人,对地理有什么认知。

    她唯一知道的事——这个差遣看上去很美。

    堂薄上写了:都大经制,视同文臣转运使。

    这还不美吗?

    在大宋差遣之中,有视同文臣某某的,都是美官!

    尤其是对外戚们来说,这样的差遣可遇不可求。

    国朝上下,拢共也没几个这样适合外戚出任,同时还可比视文臣***的差遣。看書菈

    所以,向太后还是很满意的。

    觉得赵煦,真的是向着她。

    不然为何除授向宗回的官职比高公纪的高?

    回了大内,向太后就带着赵煦去了保慈宫,和太皇太后说了这个事情。

    太皇太后听完,也没觉得赵煦除授熙河路的差遣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因为在太皇太后的理解中。

    大宋是官家的天下,官家将两个美官授给高家、向家的亲戚。

    这有什么不对的?

    很合理!

    没看到官家,都将堤岸司的堆垛场拿出来孝敬两位太夫人了?

    这是官家的一片孝心,也是孙臣对太母的一份心意。

    所以,太皇太后是很欣慰的——这个孙子,比大行皇帝好多了!

    最起码,对外戚是真大方,也真没把高家、向家当外人看!

    不过,她多多少少,对于熙河路有点过敏。

    于是,就趁着赵煦在的机会,试探着问道:「六哥怎想要高公纪、向宗回去熙河路?可是欲要用兵?」

    她有些担忧,自己这个孙子和大行皇帝一样,总喜欢对外用兵。

    这就不太好了。

    太皇太后虽然不懂地理,也不知道熙河路到底在那里?

    可她听说过,熙河路那边又冷又穷,而且荒凉的很。

    虽然地方很大,但产出少的可怜。

    每年,有司数不清的财帛钱米,送了过去,除了沙子和梁木外,什么都没有拿回来。

    真的不值!真的不值!

    尤其是五路伐夏惨败,高遵裕那一路被西贼挖开黄河,淹死了不知多少汴京才俊!

    太皇太后迄今记得,惨败消息传回京师。

    好多勋臣家的命妇,都进宫来哭诉。

    哭她们的孩子,死在了几千里外的大漠,哭她们家今年祭祖,又要多一排灵位。

    那个场景,太皇太后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

    太悲戚了!也太伤感了!

    那些孩子都是好孩子!

    很多人,太皇太后甚至是看着长大的。

    就这样没了!

    都怪高遵裕!

    所以,这位太皇太后至今都不愿意原谅高遵裕。

    哪怕高遵裕是她的亲叔叔!

    赵煦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位太母的心思和想法?

    本质上,这位太皇太后就是个深居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太。

    虽然人是很精明,也很强势。

    可她压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懂在西贼压迫下,沿边各路军民过的是什么日子,更不会知道,西北对国朝安全的重要性!

    上上辈子,司马光、文彦博要割兰州甚至完全割掉整个熙河时。

    这位太皇太后几乎是盲信。

    最后还是司马光被人说服了,才没有割成。

    所以,赵煦知道,和这位太皇太后是不能讲什么国家安全、战略这种大道理——既讲不通,他现在的年纪也不适合讲。

    赵煦于是坐到这位太母面前,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摇着头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道:「为何要用兵?」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都是惊讶起来:「六哥怎知这句话的?」

    「书上看的呀!」赵煦答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然后由向太后问道:「六哥觉得,这话说的对?」

    赵煦想了想答道:「儿读论语,也见其中圣人教诲曰:子之所慎:齐、战、疾!」

    「既然连圣人都如此谨慎对待这些事情,儿自也当遵从!」

    是的,孔子他老人家还说了:善人教民七年,可以从戎也。

    赵煦感觉,像他这么好的君王,只要在位七年,应该就可以开始统一天下,将仁爱礼仪和公序良俗,带给整个天下的每一个人。

    将那些可怜的人,从西贼、北虏残酷的统治中解放出来,让他们共享太平世界,沐浴皇宋王化。

    这样一想,赵煦就感觉自己真伟大。

    向太后和太皇太后听着赵煦的回答,都是无比满意。

    「好孩子!」向太后满意的抱住赵煦。

    太皇太后也欢喜的合十祷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然后,她就好奇的问着:「六哥告诉太母,六哥既然不是为了用兵,又是为何?」

    赵煦早就想好了回答。他低下头去,道:「奏知太母、母后:儿听说,过去熙河路似乎战事频繁,有许多人为国而死……」

    「儿就想,是不是可以在熙河路,建一寺庙,请高僧大德,为这些英灵念经祈福!」

    「正好今日见了两位国亲,发现他们皆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人物,儿就想着,若可以命两位国亲代儿去熙河路,主持寺庙营建之事,那么就既可以给国亲美官,叫世人知晓儿对太母、母后的孝慕之心,也能完成儿的夙愿!」

    「可谓是两全其美啊!」

    赵煦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比划着。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熙河兰会路,祀在戎前!

    原因?

    当地的番人,就吃这一套,就信大和尚们念经。

    不客气的说,要是现在能派出几个活佛,足可胜过十万大军!

    可惜,现在没有活佛,赵煦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向太后和太皇太后,却对赵煦的回答,非常满意。

    赵煦趁机,抓住机会,请求道:「儿想和太母、母后,讨个恩典!」

    「六哥想要什么?」太皇太后笑着问道。

    赵煦假意想了想,才说:「儿听冯景说,似乎曾经有一枚佛牙舍利,落在了东府执政手中,后来东府执政将之献与父皇,父皇命人在供奉大相国寺之中……」

    「儿想请太母、母后下旨,从大相国寺中请出这枚佛牙舍利,送去熙河路,供奉到寺庙之中!」

    「若得佛牙舍利照耀,儿相信,诸多亡魂定能升上极乐世界!」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听到这里,完全相信了赵煦要建佛寺为战殁者祈福的心思。

    为什么?

    因为历代官家,都是这样。

    从太宗开始,大宋地方州郡上,那些但凡叫‘资圣禅院或者资圣寺的寺庙,不要怀疑就是赵宋官家下诏修建,给战殁者亡魂祈福的皇家寺庙。

    譬如真庙时

    在河北修建的资圣寺,仁庙时在泾原路修建的资圣禅院。

    「六哥真是仁圣!」太皇太后赞道。

    向太后也道:「娘娘,这个孩子确实是有慈悲心肠!」

    于是,对赵煦的决定,非常开心。

    但两宫不会知道,赵煦其实知道,现在那枚佛牙舍利并不在大相国寺。

    因为它在很早之前,就被人借走了。

    能从大相国寺里借东西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

    既然这个人有实力,那么凭实力借的东西,自然也不需要还了。

    然后,这个借东西的人,就将那枚宝贵的佛牙舍利,送给了赵煦的四叔。

    嘉王赵覠!

    赵覠一开始不知情,开开心心的收了下来。

    等他知道,那枚佛牙舍利来历后,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一块烫手山芋。

    丢也不是,还也不是。

    最后,赵覠没办法,派人将之送到了京东路的一座千年古刹供奉起来。

    赵煦怎么知道的?

    因为赵煦在现代博物馆,看到了他的好四叔供奉在那座古刹地宫里的佛牙舍利,也看到了供奉舍利的铭文。

    知道了这个事情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他的好四叔为了这个事情提心吊胆了好多年。

    现在,赵煦给赵覠一个机会,让他将佛牙舍利还到大相国寺去。

    也算是消弭了他的一个心结吧。

    不然,天天提心吊胆,实在是折磨!

    至于赵覠怎么还回去?

    那还不简单?

    他自己请命做这个迎奉佛牙舍利的差事不就好了吗?

    赵煦相信,这个事情,他不需要去提醒,赵覠也知道怎么做。

    当然了,所谓的佛牙舍利,修建寺庙。

    其实也只是一个半真半假的幌子。

    赵煦真正要做的,还是让向宗回和高公纪去当地种棉花!

    不过,这个事情就不必和两宫说了。

    两宫只要知道,她们的好弟弟(好侄子)是去修寺庙的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赵煦就又想起了一个事情。

    「光靠一枚佛牙舍利,几个大和尚念经……还是不够稳啊!」

    赵煦于是对两宫道:「太母、母后,儿可以再求一个恩典吗?」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都是微笑着点头:「六哥还要做什么?」

    「儿听说,今年科举似乎要再考一次……」

    「嗯!?」

    「儿听说,科举之中有一类士子,似乎是叫特奏名的……」

    「六哥想做什么?」向太后柔声问着。

    「儿在想是不是可以从今年的科举特奏名进士之中,选一些愿意自愿跟随两位国亲去熙河路教书育人之人……」

    「给他们一些奖赏……」

    「譬如说,若能教出一位能过发解试的读书种子,便可赏赐个官儿……」

    「若能如此,两位国亲此行也能在青史之上留名了!」

    这下子,太皇太后和向太后都吃惊了。

    因为,这明显不是赵煦这个年纪可以想到的事情,特别是那个特奏名进士教出一个能过发解试的举子,就给一个官做的办法,不可能是小官家想的出来的。

    太夸张了!

    于是,向太后问道:「六哥为何会有此念?」

    赵煦看着向太后,眨眨眼睛,道:「儿看书时看到的!」

    「嗯?」

    赵煦答道:「父皇留下的御书中,有一份大臣的奏疏……」

    「那位大臣,似乎是叫什么……」

    「范……什么来着?」

    「对了!范纯仁!」赵煦说道:「范纯仁在奏疏中,请在沿边兴学校……」

    「儿还看了另外一个叫吕大防和王光祖的奏疏……」

    「吕大防言,要在一个叫成都的地方,建立学校……」

    「王光祖说,有个叫泸州的地方,当地百姓都渴望有大儒前去讲学,请父皇派些官儿去,实在派不出的话,就派些特奏名也行,王光祖还说了,可以给愿意去的特奏名一些奖赏,譬如财帛什么的……」

    「不过儿觉得,财帛恐怕不够,得给官儿才行!」

    向太后和太皇太后顿时面面相觑。

    「六哥平时在殿中,会看大行皇帝留下的奏疏?」

    赵煦点点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道:「儿做错了吗?」

    向太后紧紧抱着这个乖巧懂事的叫人心疼的孩子:「我儿没有做错!」

    「母后就是有些心疼你!」

    是啊!

    她都想象的到,勤奋好学的六哥,每天在殿中读完书,就开始看那些大行皇帝的奏疏。

    他如饥似渴的从中汲取着知识。

    他努力的理解着那些晦涩的文字。

    同时也在极力的开始分析、大臣们的言论。

    最了不起的是——他以赤子之心,记下了那些他觉得不错的事情,甚至举一反三,有了自己的想法。

    然后在现在,在今天,在她和太皇太后面前提出来!

    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