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斧听着向宗吉的话,吓了一跳:“上月打过吐蕃?”

    向宗吉嘿嘿的笑起来。

    这个事情现在没有必要瞒人了。

    而且,他也正好想要倾诉——熙河这鬼地方,又冷又荒凉,没有多少娱乐,他身边也没几个能说贴己话(装逼)的人。

    要不是看在这边有钱捞,有功劳捞的份上,他才不肯来呢!

    有这功夫,在汴京城的勾栏里听小曲不好吗?

    便对王大斧道:“还不是棉田闹的!”

    “今年开春后,各地都开始垦田了……”

    “那几家……都开始捂紧了手里的丁壮……要不就是坐地起价……”

    这很正常。

    那些地方豪族不蠢。

    赵思忠、赵醇忠兄弟;包约、包顺兄弟………这些熙河地方上盘根错节的豪族,都是人精。

    他们也都很想赚钱。

    所以,将手里头宝贵的丁壮一个个都捂的死死的。

    像去年那样,随随便便花几百個铁钱就可以雇到人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熙州这里,一个丁壮一个月的工钱,在开春那会都快涨到一贯铁钱了。

    兰州那边,听说也差不多。

    横山里的生羌和党项人,也在坐地起价了。

    没有办法。

    大家伙只能把主意打到更便宜的吐蕃人头上。

    正好,溪哥城的溪巴温、邈川城的温溪心也有这个意思。

    他们从去年开始就和向国舅、高国舅走的近,往来也很密切,特别是与熙州比较近的溪巴温,都快和两位国舅拜把子了。

    所以,他们也知道熙河这边在种木棉的事情,也知道了大宋这边肯出钱雇人的事情。

    双方一拍即和。

    熙河这边缺人,溪巴温、温溪心这两个大首领则缺钱。

    所以,在开春后,温溪心、溪巴温都开始向熙河这边输送青壮。

    一口气送过来好几千!

    一下子就将熙河要涨的工价给打下来。

    尝到甜头后,熙河这边对吐蕃青壮的需求大增。

    所以,在上个月的时候,熙河宋军与溪巴温这个吐蕃首领配合,打了一仗。

    大破青宜结鬼章,夺下了两个寨堡,顺便解救了数千可怜的农奴,也帮助溪巴温,重新回到了他父亲留给他的溪哥城。

    因为害怕被朝廷问责——主要是都堂上那些宰执们。

    所以,熙河这边的宋军穿的都是吐蕃人的衣服,打的也都是溪巴温的旗号。

    就连解救的农奴,也要过溪巴温一手——高国舅代表熙河路与溪巴温签了契书。

    这样一来,那些农奴就等于是大宋这边和溪巴温之间的交易了。

    同时,因为有契书在,给了钱。

    所以,就不算以人为奴,而是雇工。

    朝廷就算派人来查,也能糊弄过去——当然前提是没人较真!

    不过,在熙河这里,向宗吉觉得不可能有人不开眼非要较真。

    真有这样的傻子。

    那大家伙也不介意,请溪巴温出手,让这个人消失在湟州、河州的漫漫原野上。

    王大斧听着向宗吉絮絮叨叨的说着。

    虽然向宗吉没有和他说全,但也差不多把事情说了出来。

    向宗吉说完,就嘿嘿的道:“那青宜结鬼章,本就不老实!”

    “被俺们打了,自然不服气,听说现在都派人去汴京城里告状了!”

    “可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这御状是这么好告的吗?”

    熙河路这边,边防财用司蹲着向、高两位国亲!

    不是太皇太后,就是皇太后的心尖尖。

    经略相公,当今官家钦点的文臣大帅!

    那几个走马承受公事,都是李太尉留下来的。

    宫里面、朝堂上,大家都有人。

    想告状?

    呵呵!

    “所以,大斧啊,做好准备吧!”向宗吉说道:“这仗啊,快打起来了!”

    现在这架势,就算青宜结鬼章不打,熙河这边也忍不了。

    从上到下,都忍不了的!

    肯定会制造点事端出来,把大战挑起来的。

    向宗吉看着王大斧,这个他很喜欢的亲信心腹,拍拍王大斧厚实的肩膀,说道:“那青宜结鬼章,暴虐无义,凌辱士民,听说还在其治下,大肆诋毁我朝慈圣及皇帝陛下……”

    “其治下百姓,二三十万万之众,可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我辈大丈夫,安能坐视此辈,窃据河州、湟州千里之地?”

    “必当扫灭之,还千里河湟百姓太平!”

    这是熙河武将们,暂时给青宜结鬼章准备好的罪名。

    王师出征,自当名正言顺。

    既向朝廷交代,也堵汴京城太学生们的嘴巴。

    当然,若非必要,熙河路文武是不愿意选这条路的。

    因为风险有些大!

    大家还是希望,让青宜结鬼章射出第一箭。

    这样,大家就不算主动挑起边衅了。

    上上下下也都能说得过去。

    可也不得不防,那青宜结鬼章万一忍下了这口气怎么办?

    王大斧低着头,听着向宗吉的话,胸膛里也沸腾起来。

    他不太懂什么大道理。

    孔孟两位圣人的文章,他也看不大懂。

    可他懂,吐蕃人做事勤快,也懂他的妻子、母亲都等着他拿钱回去。

    于是,王大斧抬起头,对向宗吉拜道:“都监放心,俺誓死追随都监!”

    孔孟两位圣人,都说应该做的事情,不会有错的。

    “嗯!”向宗吉很满意王大斧。

    除了他汴京人的身份外,最喜欢的就是他的老实忠厚听指挥和肯打肯冲。

    便对王大斧道:“大斧啊,过些时日,有商队要回京了。”

    “俺给你托了关系,可以带封家书回家。”

    “另外俺也和国舅说了,让人给汝家送去了一百贯,免得汝妻儿在汴京城里日子难熬!”

    王大斧一听,眼眶就红了,当即说道:“都监再造之恩,俺没齿难忘,定当报效!”

    向宗吉点点头。

    熙州那么多,想巴结他的人,他都不大看得上,反而一直喜欢王大斧。

    就在这里了。

    这个人知根知底,父祖三代清清白白,为人也忠厚老实,晓得要知恩图报。

    何况这还是个福将!

    去年在河北,他发现了管涌,让自己也沾了光,得了枢密院的表彰,到了熙河,又立下了首迎仁多保忠的军功,让他再次升官。

    希望这次,这个福将继续立功。

    向宗吉想的明白,他是向家人,不可能一直掌军的。

    熙河这里,功劳捞的差不多,就得回京去殿前司或者马步军喝酒吃茶了。

    可熙河这边,须得有个贴己人帮着盯着。

    王大斧是最好的选择。

    ……

    熙州城里。

    向宗回、高公纪正在宴客。

    客人,自是非富即贵。

    赵醇忠、赵思忠兄弟、包约、包顺兄弟……

    以及,再次入境,前来朝圣的吐蕃大首领温溪心、溪巴温。

    总结:都是跟着两位大宋国亲发财的人。

    “俺敬两位国舅……”温溪心,已是喝的微醺,脸色涨红。

    他的巴结,是溢于言表的。

    没办法!

    自来大宋朝圣,勾搭上这两位汉家阿舅的国舅爷后,他温溪心就发了!

    去年的时候,他还只是卖卖马,赚些零花,顺便和大宋这边攀上关系,抱上大腿,以免被阿里骨吞并。

    可今年,直接升级成卖人了。

    不对……

    应该叫牙行!

    他温溪心——大宋册封的青唐邈川大首领,在邈川城建立了一个得到大宋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盖章认可的牙行。

    然后,通过牙行,与大宋熙河兰会路边防财用司签订契书。

    将他治下的那些丁壮,送来这熙河种木棉。

    作为牙行,他温溪心,自是可以全额拿到相关工钱。

    一个人一个月就是三百铁钱!

    而且,还是那种没有掺杂杂质,可以重铸成铁器的真铁钱!

    这可是硬通货!

    拿着铁钱,可以直接卖给党项人甚至西域的黑汗人,去换丝绸、绢布、金银。

    而且,这还是长期饭票。

    根据契书,他派来熙州种木棉的那两千多农奴,是可以持续五年给他提供收入——五年后,农奴若是劳作确实勤恳,经官府确认确实无有犯罪,则可以编户齐民,成为宋人,给汉家阿舅纳税纳粮。

    看着似乎他很吃亏。

    可实际上,高原上的吐蕃人、羌人,哪里能活多少年?

    一个青壮农奴,活到三十岁都算是佛祖保佑了。

    一般二十五岁以后,就已经不堪用了。

    所以,这个事情对温溪心来说,等于是血赚。

    既解决了内部包袱——这两年,邈川也一直天灾不断。

    很多农奴都不老实了。

    居然有人敢暴动,反抗了!

    现在好了,把多余的农奴,往熙河这边一送,万事大吉。

    同时,他还能大赚一笔。

    这让温溪心一度洋洋得意,经常在喝醉了以后和他的继承人,也是他的侄子温那支郢吹牛逼,说自己有眼光,可以给侄子留下一个大好基业(温溪心的儿子,不是被唃厮啰父子杀了,就是夭折了、战死了,只能选他弟弟的儿子当继承人,叔侄共治邈川城)。

    可很快,温溪心就发现了,有人比他还爽!

    这个人就是溪巴温!

    去年这个时候,溪巴温还被阿里骨像撵兔子一样,撵出了溪哥城,夹着尾巴逃到了大山,靠着山里面的部族拥戴,才勉强立足。

    可现在,人家不仅仅杀回了溪哥城,拿回了其父亲扎实庸龙留给他的基业。

    甚至和他一样,开起了牙行。

    不止如此!

    温溪心还听说了,上个月,溪巴温甚至和宋军一起,打了一顿青宜结鬼章,抓了好多青宜结鬼章的农奴。

    然后,通过在溪哥城的牙行,卖给了熙河。

    相当于空手套白狼!

    更夸张的是——溪巴温甚至得到了两位国舅的许可,听说也打算明年开春种木棉,熙河这边也愿意收他的木棉!

    比起卖人,这才是真正的泼天富贵!

    温溪心听说后,就根本坐不住了,立刻就出发,来到熙河。

    他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俺也可以忠君,俺也可以爱大宋!

    请两位国舅,给俺一个机会吧!

    抓农奴而已!

    搞得谁不会似的!

    他爹温逋奇早年就是干这个起家的。

    当年,青唐吐蕃六部联盟的兵马,可是既能去西域抓农奴,也能去灵夏的党项人那里打秋风,最鼎盛的时候,一度占领凉州城,党项的李继迁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可惜,六部联盟在事业最高峰的时候飘了……然后被李德明暴打……

    不然,也不会有迎立唃厮啰的事情(唃厮啰是李立遵、温逋奇从西域迎回来当傀儡的)。

    如今重操旧业,虽然可能手艺会生疏一些。

    但也不会差太多啊!

    现在,温溪心就缺一个机会了。

    一个得到大宋认可、支持并愿意让他也有种木棉,薅汴京羊毛的机会。

    所以,温溪心很上心。

    向宗回和高公纪起身,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向宗回就对温溪心道:“温礼宾(温溪心如今在大宋的正式官爵是礼宾副使、邈川大首领),客气了,以后啊,可以经常来熙河路走动走动……”

    温溪心的邈川部养的青唐马还是不错的。

    耐粗饲,也耐寒,也很好养活,体格方面也不差。

    就是合格的战马太少!

    大多数都是挽马,让人有些遗憾。

    邈川那边的雇工,和青唐马一样,也是熙河现在很紧缺的资源!

    可温溪心却不止想要这个。

    他想要更多!

    他想和溪巴温一样。

    不止卖马,也不止是当牙行。

    温溪心顿时向前一步,直接在向宗回、高公纪这两个年龄都快能当他儿子、孙子的年轻人面前,五体投地,拜道:“两位国舅在上,俺温溪心,愿誓死效忠汉家阿舅,还请两位国舅给俺一个机会!”

    “俺可以帮汉家阿舅做很多事情!”

    向宗回、高公纪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就集体上前,扶起这个胡子都花白了的吐蕃大首领。

    “温礼宾言重了……言重了……”

    “只要肯给官家效忠,只要愿给大宋当忠臣,吾等自不会拒之门外!”向宗回更是温言说着。

    汴京的小官家,可给他下过密诏。

    让他着意笼络邈川的温溪心。

    甚至命资圣禅院的智缘禅师,也配合着一起笼络。

    原因?

    向宗回能猜到一些。

    邈川的温溪心控制着一条通向西域的商道。

    也是如今,西域的于阗使者们,唯一一条可以不受西贼影响,安全往来大宋、西域的道路。

    这从汴京送来的沙盘上就可以看出来——温溪心控制的邈川城,位于唐代的湟州境内,卡在阿里骨的宗哥城、青唐城与宋境的关键位置上,同时毗邻着西贼的卓罗和南监军司,是兰州的侧翼掩护。

    对大宋有着重要的价值。

    这个价值远远高于溪巴温现在控制的溪哥城——溪哥城在河州以西,并不与西贼接壤。

    但也正是因此,赵卨、向宗回、高公纪等熙河高层,才不约而同的首先选择扶帮溪巴温。

    这就好比做买卖。

    若一开始就表现的太过热忱,反而不美,会让人骄纵,最后反而很难做成生意,就算做出了,后面也会出问题。

    同时,也是因为,当时的溪巴温,是丧家之犬,他只能依靠大宋。

    拉拢他、扶持他,更好控制,也更有利于大宋渗透。

    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看!

    温溪心不就主动登门相求了吗?

    攻守之势转换,现在变成,大宋向温溪心提条件了。

    这买卖就好做的多了!

    向宗回、高公纪都是笑眯眯的拉着温溪心的手坐下来。

    “温礼宾啊,我朝只要是忠臣,就都会不吝赏赐的。”

    “礼宾可听说过,我朝在广南西路讨伐交贼的事情?”

    “那交州北方,忠于我朝之人,人人获册,世袭罔替,为我朝大臣,永镇天南呐!”

    广西的事情,如今也已经渐渐在这西北沿边传开了。

    大宋一改以往,不肯册封土官的做派,在交州北方大肆册封土官,承认豪族的做法。

    不仅仅在交州赢得了人心。

    也让这吐蕃诸部的首领们心动不已。

    仔细想想,跟着阿里骨有什么好的?

    他甚至都没有伟大神圣的赞普血脉!

    反观汉家阿舅呢?

    不仅仅一切照旧。

    还肯给大家钱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