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武虽然已经被说动。

    但作为一个纵横外海十几年的大海贼。

    他自不是一个人。

    手底下有着千来号,跟着他讨生活的兄弟。

    所以,他还是很犹豫的。

    担心官府朝令夕改,更担心朝廷哄骗他们上岸后,再给他们一刀。

    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所以,他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来说服自己。

    恰在这个时候,码头上的鱼获交易开始了。

    官府派来的官差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并没有什么其他动作。

    这就很反常了。

    “官府派人来,为何不征税?”宋武奇了,于是对他身边的文士问道。

    大宋官府,素来是无利不起早。

    而且,各种摊派、加征,无处不在,无所不包。

    文士眯起眼睛,道:“宋头领还不知道吧?”

    “如今淮南路那边遭灾了,听说从三月开始就没怎么下雨,运河水位一直在降,漕船入京艰难!”

    “这又怎样?”宋武皱起眉头。

    大宋天灾频发,又不是今年才有的。

    自景佑以来,隔三差五就有天灾发生。

    中间还夹杂着人祸——两次回河,淹没了无数州郡。

    而朝廷对这些灾祸,能做的不多。

    充其量,也就是赈灾,同时招刺流民。

    其他的事情,也就只能躺平了。

    文士笑了笑,拱手对汴京方向:“当今官家仁厚,见不得百姓受苦……”

    “所以不止遣宋昭宣,将兵南下救灾,在淮南等地,疏浚河道,开凿水井,架设水车……”

    “又特旨募京东采金之民南下协助救灾,只要愿意南下救灾之人,不止自出内帑,与其工钱,还特旨免其等将来三年采金税……”

    “更下了旨意,免了我明州贩入淮南路各州的鱼干等物的商税!”

    “此外,我明州渔民的鱼获,也一体免税!”

    “这可是当今官家的仁政,不止要活淮南百姓无数,更令我明州士绅百姓,皆受恩泽!”

    说到这里的时候,文士忍不住的骄傲起来。

    大宋地方上,各路、各州甚至各县,都筑起了高高的税卡。

    往日里,浙江路的商品,在本路都是举步维艰。

    所谓: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如是而已。

    但,当今官家推恩,让明州的鱼干,得以免税直入淮南。

    这对明州人来说,等于打开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而且淮南控扼运河,辐射四方。

    明州鱼干,打着赈灾的幌子,渗透了进去后。

    明州的海盐也跟着杀了进去——鱼干身上裹上一层海盐,是不是很合理?

    就这一两個月,明州就已经有很多人发家致富了。

    沿海的渔民,更是欢喜鼓舞。

    现在,出海打的鱼获,再也不担心卖不到了。

    只要到岸,就会被商贾立刻买走。

    商贾买回去后,直接腌制、晒干,裹上海盐,装上船舶、车马,直接打着赈灾的幌子,卖去淮南——好多人还没有走到淮南,就已经卖掉了鱼干。

    浙江路本地的市场,就能消化这些东西。

    同时,各地的私盐贩子,现在也参与了进来。

    那些消息灵通的大盐商们,现在都跑来明州,薅起朝廷的羊毛来了。

    最初,他们只是单纯的来买鱼干,用赈灾鱼干的名义,挂羊头卖狗肉去卖私盐。

    可到了明州后,他们发现明州的海盐价格,非常便宜。

    于是纷纷大手笔的采买。

    所以,如今的明州,不止是鱼干行销各地。

    明州海盐,也趁机渗透到了浙江、淮南各州。

    甚至打入了扬州、江宁等地的市场。

    明州会馆,据说都已经在扬州开起来了。

    这是明州商贾的黄金时光。

    自古以来,明州商贾还未有像今天这般风光的。

    当然,这也难免会引起别的地方的嫉恨。

    道路上难免有冲突。

    但这些都是小节。

    作为明州人,文士对现在的局面,非常满意,对汴京的官家更是无比孺慕——什么是圣天子?这就是啊!

    宋武听着,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赵官家这么大方了?

    居然肯为了受灾的百姓,而减免税收?

    等等……

    鱼干赈灾?

    鱼干赈哪门子的灾?

    赈灾不应该运粮吗?

    难道,汴京的官家,在‘何不食肉糜’?

    但宋武那里知道,现在在淮南当地救灾的主力,不是汴京的那帮禁军大爷,就是从登莱等地南下的‘英雄好汉’们。

    无论是禁军的大爷,还是‘好汉们’。

    都不是那种会委屈了自己的人。

    每天吃食,都要吃好喝好。

    现在,淮南各地的救灾现场,哪天不是炊烟袅袅,各种海鱼干蒸肉、煮汤?

    这些人加上宋用臣在淮南本地,招募的青壮民夫和征调的当地禁军、厢军,加起来十几万人。

    这些人每天人吃马嚼的,消耗掉的都是天文数字的鱼干、海货。

    于是,尽管宋用臣实实在在的把工钱和赏赐都兑现了。

    但,在这些人大手大脚的开销下,他回头一算账,发现朝廷批给他的赈灾款,两个月下来,居然还剩下了三十多万贯!

    因为,在那些禁军大爷还有英雄好汉们的带动下。

    淮南本地的青壮民夫还有禁军、厢军,很快也沾染上了大爷和好汉们的习惯。

    每天做完工,非得吃好喝好。

    完了,晚上还得去附近的瓦子勾栏里潇洒一番。

    听听小曲,看看相扑,小赌一把,甚至找个小娘子,温柔乡里走一遭……

    这些人很快就发现,他们的工钱不够用了。

    于是,英雄好汉们把自己淘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给填了进去。

    禁军大爷们,则将他们过去在汴京城了给人修院子、凿井子赚到的钱,也都差不多填在了工地上。

    某位神卫军的指挥,甚至在某州的工地瓦子上,一口气消费数千贯,硬生生的靠着钞能力,捧起了一位才女名妓!

    在这样的气氛下,淮南当地的青壮民夫与禁军、厢军很快就学坏了。

    除了少数意志坚定的人外,大部分人,都是在卯吃寅粮。

    甚至已经出现了欠了一屁股债的人。

    新的循环,已经开始了。

    所以,鱼干、海货,现在在淮南,还真是赈灾的必需品。

    因为,救灾的主力,需要这些廉价的吃食,来维持体力,来保证士气。

    所以,朝廷派去调查的御史,回头就报告了都堂——鱼干免税,诚乃善政。

    因为鱼干一石,抵得上数石稻麦。

    而其价格,也只堪堪比数石稻麦稍贵——淮南承平时,斗米百钱,如今遇灾,米麦价格飙涨,民间斗米已数百钱。

    而从明州、登州运过去的鱼干、海货。

    重盐且营养高,数量多,价格便宜。

    一斤标准的上好鱼干,在免税后,也就七十钱而已。

    虽然宋用臣过一手,要赚上一笔——提举都大淮南修河官署出售的鱼干要百钱一斤。

    可依旧是供不应求。

    宋武不知道这些,自是难免疑虑。

    不过,很快的,宋武就发现了,那些靠岸的渔船上,抬出来的鱼获有些多。

    不!

    应该是夸张的多!

    而且,几乎所有渔船的船舱里,都在抬出一框框的鱼获。

    而且,他也很快发现了,这些渔民捕获的,似乎都是同一种鱼。

    作为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海贼。

    宋武自是认得那种鱼。

    那是石首鱼!

    在明州外海的一种极为常见的鱼类。

    他的寨子里,也常常会捕获这种鱼。

    但问题是……

    统一且大量大规模的捕获这么多石首鱼……

    怎么做到的?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先生,怎昌国这里捕的都是石首鱼?”

    文士笑了笑,答道:“不瞒头领,此乃陈明府奉旨意,授予我明州百姓的一门皇家秘法。”

    “头领应该知道,这石首鱼,也叫王鱼、黄鱼……所以,它们也是受王气驱使的……”

    “而陈明府奉旨意,授我明州渔民秘法,乃在海上密布渔船,结成大阵,将那鱼群驱赶到一起……”

    “然后,渔民以竹竿放入水中,敲击竹竿,只消片刻,所有石首鱼便尽皆昏厥,落入网中……常常一网就是数千条,甚至近万条……”

    “真乃神乎其技,天家之威也!”文士激动的说道:“明州渔民,皆因此感恩戴德,酬谢天恩呢!”

    事实上,现在明州的渔民,在将鱼群驱赶到一起后,将竹竿放入海中,会一边敲击,一边面朝汴京方向,口呼万岁。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海面上一群又一群银色的大鱼,接二连三的漂浮起来。

    于是,他们跪在船上,又哭又笑,对着汴京方向,又拜又叫。

    捕鱼,从未像他们现在这么简单。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登州近海。

    石首鱼鱼群,每年春夏的洄游,让渔民们喜极而泣。

    这才是现在鱼干廉价的原因。

    石首鱼,在现代叫大黄鱼。

    在如今这个时代,在山东、江浙近海的数量,以百万吨计算。

    明州和登州,刚刚萌芽的原始近海捕捞,对这种以百万吨为规模的鱼群,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甚至连防御都没有破。

    但,在宋武眼中,当他看到,渔民们从上百艘渔船里,搬出了数千筐的鱼获。

    这些硕大肥美的鱼获,密密麻麻堆磊在码头上。

    商贾们带着伙计,用着大称,一筐筐的收购着。

    虽然收购价很低——品相好,个头大的一斤不过十来钱而已。

    而其他鱼获,不过七八钱一斤。

    可是一艘渔船,常常能有数百斤甚至上千斤的鱼获。

    所以,这些渔民常常能拿到十几贯甚至数十贯的铜钱。

    这让宋武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舔着舌头,呼吸着。

    招安!

    我也要招安!

    哪怕招安后,官家不给他官当。

    他带着兄弟们,一起打渔也可以发家致富!

    于是,宋武不再迟疑,直接和这文士道:“当今官家圣德至斯!某若再冥顽不灵,那就真的是良知尽丧,愧为人子了!”

    “请先生回禀明府……”

    “某,宋武,感佩朝廷恩典,愿受招安,从此为大宋臣民,食官家俸禄,至死不悔!”

    文士握住宋武的手:“头领能知大义,率众归明,吾必上禀明府,言说头领忠义之事……”

    “旬日之间,官府招安使者必入头领水寨!”

    “届时,头领受了招安,直去明州城中,接受官身便可。”

    ……

    宋武在这天下午,乘上一艘快船,沿着昌国复杂的海岸线,向前航行,穿过岱山岛,进入了一座在岱山以东的海岛。

    这里是他的老巢。

    上百艘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的停泊在岛屿深处的一个海湾。

    而他的水寨,也就设在了这个海湾尽头。

    当宋武回到水寨,当即召集了他手下的大小头目——海上的海贼头目,基本都是操船的船长。

    这很好理解——船行大海,船长的经验是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

    因为大海上,任何一个错误,都可能导致船毁人亡。

    宋武将这些船长召集到一起,说了他应邀在昌国的见闻,也讲了现在官府的政策。

    船长们听完,顿时都按捺不住了。

    “宋哥哥,官府真的肯赦免我等?”

    “哥哥,朝廷真的肯给俺们差遣?”

    “俺们真的可以上岸,不受官府追缉?”

    船长们乱糟糟的问着。

    宋武见着,在心中叹了一声,虽然他已经决心接受招安,但多少还是有些心凉,但这就是外越人。

    自古以来,外越人都是‘海外孤忠’——只要朝廷(不管哪个朝廷),肯接纳他们,肯给他们一条出路,基本都会感恩戴德的欣然上岸。

    海上讨生活的艰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荒岛上,缺衣缺食,无医无药。

    海上潮湿,各种疾病丛生。

    好多人三十来岁,就已一身的病,连刀子都拿不起了。

    孩子们更是很难长大。

    宋武的妻妾给他生了八个孩子,却只活下来一个,其他都夭折了。

    于是,他微微点头:“某已经决心,接受招安,等官府招安使者到,就带兄弟们一起去明州,拜了明府,受了官家的官职,与兄弟们登岸!”

    于是,整个水寨一片欢腾,好似过年了一般。

    宋武瞧着水寨中的景象,也是叹了口气。

    然后悄悄的找到了他的弟弟宋文,同时也这寨中的二把交椅。

    兄弟两人彻夜长谈。

    最终做出了决定——大哥宋武带上所有愿意上岸的,去明州受招安。

    弟弟宋文,则带着剩下的人,继续留守这座水寨。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下一条后路。

    若招安后,一切顺利,扎下根后,再来接宋文。

    而类似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几个月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在未来,还将不断发生。

    ……………………

    明州治所在如今乃是觐县(今宁波市觐州区)。

    此时此刻,执掌着明州大权,并兼任着提举明州市舶司的朝散大夫、直龙图阁陈睦,正恭恭敬敬的将带来的贡品,放到一个小小的坟茔前。

    小小的坟丘前,有着数不清的祭拜痕迹。

    都是过去数十年,历任的明州知州以及觐县县令还有当地士绅们祭扫留下的痕迹。

    坟丘上无碑,这说明死者年纪很小。

    然而,坟茔前明显的祭扫痕迹,又说明了死者的身份极为显赫、特殊。

    以至于,最近十几年中,不止官府不断祭扫。

    地方士绅甚至百姓也都来祭拜过。

    显然死者的父祖,不仅仅位高权重,而且还在觐县甚至明州有着极高的威望。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人——故宰相、守司空、荆国公王安石。

    于是,这座坟茔的主人,也就呼之欲出了。

    王安石早夭的长女,也是他最喜欢的女儿——王觐。

    这个,在他在觐县为官时出生,同时也不幸早夭于此的小女孩。

    恐怕永远不想到,在其死后将近三十年的今天。

    依然有着无数陌生人,纷至沓来,前来祭扫。

    而今天是王觐的忌日。

    所以,不止陈睦这个待制级别的明州知州亲自祭扫。

    明州士绅们,更是排着队来上香。

    这可不仅仅是因为,王觐是王安石爱女。

    也是因为,明州素来就是新学的根据地和发源地。

    明州士人,基本都是新学门生。

    不客气的说,这里就是新学的大本营之一!

    陈睦静静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小坟包。

    他没有回头,只是默默的说道:“小娘子,您的妹妹,如今与吴氏和离了,恩相的愿望终于达成了!”

    恩相的女儿,嫁给了吴充的儿子。

    这是很多新党大臣,所无法接受,却又无可奈何的现实。

    因为吴充是死硬的旧党顽固。

    不止在王安石在朝时,与新党为难,其在王安石罢相后,几乎毁掉了新法。

    所以吴家是新党大臣眼中的眼中钉!

    绝大多数新党成员,宁愿和司马光和解,也绝不会给吴家好脸色。

    现在吴、王两家的婚姻,终于以和离结束。

    新党大臣们无不弹冠相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事情过程中,宫中的官家表现出了耐人寻味的态度。

    吴安持——他亲手关进太学的。

    吴家和王家和离的事情,他看似没有参与。

    但实际上呢?

    明眼人都知道,在吴安持被送入太学后,吏部的王子韶还有太学的陆佃,为什么敢明目张胆的针对吴家,背后要没有宫里面的支持,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的。

    而吴家在这个过程里的表现,更是证明了这一点——素来依仗着家世,喜欢告状的吴家人,这次安静如鸡,连惯用的撒泼打滚都没有用,不过半个月,就乖乖的将王家人昔年的嫁妆,原封不动的送回了江宁。

    吴、王两家的婚约,在没有惊动任何人,同时也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悄然结束。

    这意味着什么?

    聪明的新党大臣们,已经在弹冠相庆了——先帝果然交代过官家啊!

    只等官家亲政……我等就将再次高举介甫相公的新法旗帜,再次开始变法。

    但旧党元老和大臣们,也保持着沉默。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毕竟,那些元老,个个都是老狐狸,都成精了。

    他们保持沉默,恐怕也得了宫里面的某些承诺,至少是看到了宫中态度。

    看着面前的小小坟包,陈睦再次低头拱手一拜,然后,他转身看向他身后的官吏与士绅。

    明州,作为介甫相公新法的悟道之地,同时也是新学的发源地——介甫相公就是在觐县县令任上开始讲学的。

    自然,上上下下都是新党成员。

    陈睦就任明州后,奉旨意在明州大兴船厂,鼓励捕鱼,减免船舶和捕鱼的税收。

    最近更是开始大量的进行免税。

    在来自朝廷的政策支持和陈睦主持下,明州的商业氛围越加浓厚,受益人群不断增加。

    新法的支持率,自是一路走高。

    如今的明州,已是真正的新法根据地了。

    “有劳诸公今日来此祭扫,在下谨代表恩相王公,拜谢各位明公……”

    虽然陈睦从未在王安石门下求学,他也不是王安石提拔的。

    但,没有王安石变法的话,依他的资历和背景,哪里可能四十来岁就身居高位?

    他又去那里,得到当今官家赏识?

    所以,陈睦很识趣。

    自到任明州,就事事以‘介甫相公门生’自居。

    将自己打扮成了铁杆的荆国公拥趸。

    这既是为了方便施政,也是在向汴京表态。

    明州上下的官吏、士绅们,纷纷拱手:“谨从明府之命。”

    便在陈睦的率领下,浩浩荡荡的回到明州的罗城中。

    一入城,便是一派繁荣的景象。

    明州,本就是一个商业城市——太宗淳化年间,明州便已开港,设置市舶司,广迎海外商贾。

    于是,万里之外的异域商贾,纷至沓来。

    明州商业风气开始兴盛。

    如今,明州罗城的商业气息,更是浓厚无比。

    到处都是仓储。

    沿江的码头上,更是堆满了各种商品。

    大量船舶,日夜往来不息。

    在这里便是异域之人,也不算罕见——常常能看到真腊、占城乃至天竺、大食之人。

    如今,又因为陈睦奉旨鼓励私营造船业。

    这罗城内外,一个个大奥,开始涌现。

    都是明州士绅、商贾,从明州官府借了低息贷款,又受了官府的技术分享建立起来的。

    这些在陆地上,就可以建造船舶的大奥,规模大小不一。

    在最大的那三个大奥中,现在已经在建造,结合天竺、大食商贾的船舶特点,又运用大宋船舶技术的新式海船。

    这种海船,吸收了天竺、大食人乘坐的船舶所用的船帆——开始使用三角帆来驱动,力求让未来的大宋海船,也可以和那些大食商船一样,纵然逆风也可以航行。

    为此,陈睦还聘请了好几位来自大食的善于制造船帆的大匠。

    同时,船体则采用了大宋的技术。

    大量使用水密舱,采用三副舵设计,并运用了来自吉州、温州等地的多种成熟设计和技术。

    最后建成的船舶,将重两千料,长三十丈(大约九百到一千吨排水量),可运数千石到一万吨的粮食或者商品。

    不止如此,三个大奥中,如今在建造的巨舰,所用技术虽然大体一致。

    但其船体和舰船外观,却都不相同。

    换而言之,那是三种不同风格的舰船。

    自然,私营船厂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这只能是明州官府的意志——准确的说,应该是陈睦传递的汴京官家的意志。

    这也是,那三家士绅,接受官府贷款的条件——为汴京官家,设计建造一款,能够在近海、远海之中,安全航行,同时运输大量货物、粮食的运输船。

    不考虑海上作战要求,纯粹只追求运输、安全和航行稳定。

    陈睦带着众人入城后,在去往州衙的路上,刚好路过那三个正在建设的大奥。

    他骑在马上,看着大奥中,那些正在挥汗如雨的船匠。

    嘴角露出笑容来。

    只待这些巨舰下水、适航成功。

    他就可以向汴京表功了。

    ……

    元祐元年六月癸巳(20)。

    大宗正赵宗晟上书:右武卫大将军、康州团练使赵叔盎,四次唐突,已累放罪,显无忌惮,乞治罪!

    从之,以叔盎犯律,特展磨勘四年。

    都堂奏:乞罢承议郎、都大提举成都府永兴军等路榷茶、买马、监牧公事陆师闵,并降授奉议郎、主管东岳庙。

    这是被韩绛的孙子,韩宗道牵连的倒霉蛋。

    不止被降授,还被一脚踢到了东岳庙,去管东岳庙里的神仙香火去了。

    这在现代,基本对等于被流放宗教局、工会。

    理论上,他这辈子都没办法翻身了。

    不过,赵煦对此人显然有着自己的打算。

    所以,在都堂熟状到了赵煦手里的时候。

    他抹掉了陆师闵流放的去处。

    这么优秀的理(刮)财(地皮)小能手,怎么能把人生大好岁月,用在东岳庙的神仙们身上?

    应该为大宋天下中兴,奉献自己的才智才对!

    所以,赵煦大笔一挥,改成了:责授邕州右江安抚副使。

    让这位元丰时代,以朝官身份,在成都府和永兴军,就差没把当地商贾们的钱包掏空的能吏去广西和吕嘉问搭班子了。

    赵煦的文字到了都堂,都堂宰执,自然没有异议——本身除授官职,就是天子权柄。

    何况,赵煦对陆师闵的发落,明显更重——邕州右江安抚司,那可是在交州北方,化外蛮荒之地。

    比岭南更南方!

    自古就是瘴疠险恶之所。

    搞不好连荔枝都没得吃!

    这在大宋朝野士大夫眼里,妥妥的贬嫡,而且是重贬!

    陆师闵本已待罪回京,得了旨意,立刻就被官差押送着,踏上了前往邕州的漫漫征途。

    他出京数日后,在京西就遇到了,燕辰统帅的御龙直和军医队们的凯旋队伍。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些本该在交趾瘴疠湿热之地病死的御龙直和军医们,大包小包的满载着各色布帛、金银,同时还带着大量交趾妇女的队伍。

    特别是御龙直的士兵们——他们身边跟着的,基本都是身高体壮的健妇。

    每一个身高都在五尺六寸(大约180左右)上下。

    看的陆师闵怀疑人生——什么情况?

    他们在交趾做了什么?

    难不成,这些家伙把整个交趾所有身高及格的妇人都充了自家口袋?

    而陆师闵的想法,极为正确。

    在战争中和战后,燕辰统帅的御龙直士兵们,对金银、绢布什么的,几乎没有什么争抢的积极性。

    反正,也没有人敢亏待或者短了这些天子身边的禁卫——何况他们手里,还有着官家御赐的火器,动若雷霆,掷则糜烂数十步。

    所以,他们将精力完全放在了另外一个方面——搜罗符合御龙直审美的妇女。

    而众所周知,大宋的御龙直们的审美,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他们不追求漂亮,也不在乎性格。

    他们对自己的妻妾,只有一个要求——身材高大、健壮。

    越高大,越健壮的妇人,越符合他们的要求和审美。

    百年来,御龙直们娶妻纳妾都是如此。

    奈何,大宋天下,特别是开封府附近,符合他们要求的妇女太少了,僧多粥少,竞争激励,好多人二十好几了,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妻子,可急坏了!

    这次南征,燕辰带去御龙直将士,就像是掉进了米仓里的老鼠——交州北方州郡所有健壮高大的适龄妇女,都被他们欢天喜地的娶走了。

    好多人一下子就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美滋滋!

    甚至有幸运儿,一口气连娶带纳,带回了三四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交趾妇。

    喜得是连走路都飘飘然了。

    陆师闵在道左,见着这些耀武扬威的招摇过市的御龙直们。

    原本灰暗的内心,似乎燃起了希望。

    “或许,这邕州右江安抚副使,并不像吾想象的那么可怕……”

    “兴许,吾还能有回朝的那一天?!”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在六月癸巳日这天,赵煦在改了陆师闵的命运后,就在燕援率领的御龙直护卫下,乘上御撵,出了皇城,到了开封府。

    今天,是靖安坊的‘汴京学府’开售的日子。

    也是‘汴京学府’的展示区,正式对外公开展览,接受未来的‘业主’们考察的时候。

    赵煦虽不能亲临现场亲自看一看。

    但,他还是想要坐镇在开封府,以便第一时间就收到来自靖安坊方面的消息。

    ……

    赵煦的车驾,进入开封府的府衙,蔡京率领着开封府上下官吏出迎的时候。

    在开封府府衙东方,东华门外,马行街以北的靖安坊外,已是人山人海。

    孙赐带着下人,挤在人群中,紧张的看向那大门紧闭的‘汴京学府’。

    他有些紧张,生怕自己抢不到靖安坊的房子——这样一来,他如何向世人证明,他是当今官家的走狗呢?

    你连官家的房子都没有买到,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官家的走狗?

    笑死人了!

    和孙赐同样紧张的还有黄良。

    黄良甚至比孙赐还紧张——因为他做的买卖,完全就是靠着皇权庇护,才能展开的营生。

    一旦,他不能证明自己的忠诚,甚至哪怕是忠诚被怀疑——黄良都知道,自己是有死无生的。

    有的是人,愿意将他这个忠诚度不够的商贾踩死,然后取而代之。

    所以,黄良为了确保自己今天可以第一个冲进去,并在‘摇号’中抢到房子——越多越好。

    他不仅仅提前,交了整整十套房子的认筹。

    今天他还特地雇佣了数十名汴京城里有名的‘有活力人士’。

    个个都是精壮孔武的汉子。

    以确保自己在靖安坊开门的瞬间,顺利冲进去,并第一个开始摇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