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杀猪饭,连着摆龙门阵,大概吃了两个小时才结束。

    各自离开后,宏山家里只剩下陈安和陈子谦。

    耿玉莲、瞿冬萍吃完饭,帮着收拾碗筷,事情结束后,叫上陈平,领着云梅、云兰先一步回家去了。

    直到这时候,宏元康才冲着宏山说道:“你娃儿啷个就是不听,把人惹恼回去了,不也是在丢我们家的脸撒,待客不周,。”

    “这种算啥子客人,有客人的样子蛮?”

    宏山哼了一声:“就赵中玉那德性,要不是没惹到我头上,不然早就弄他咯。”

    “你个莽子……以后不准乱来!”

    宏元康瞪了他一眼,随后看向陈子谦:“到了明年,我估计赵昌富还会在秤砣上做手脚!”

    “我已经给足他脸了,明年要是还敢这么弄,我要让他不但当不成保管员,还要把这几年吃下去的,全都给我吐出来,我是都有本本记起的。”

    陈子谦不慌不忙地拿出烟盒,给宏元康递了一批烟叶,边卷边说:“杂七杂八的东西折算下来,已经给我吃了少说三十块钱了,挣点钱,吃点粮食,容易蛮,他倒是,圈里边的猪是一个比一个肥,吃得比人还好。”

    听着两人说话,陈安已经知道陈子谦的打算,不觉得奇怪。

    宏山倒是愣住了,眼睛在宏元康和陈子谦脸上流连,好一会儿才说道:“老汉,叔叔,你们该不是也想弄他们家吧?”

    宏元康瞅了宏山一眼:“所以叫你娃儿莫乱来,你们小打小闹有啥子意思,耍猴蛮。要弄就要让他一次性认得疼,认得怕。”

    这话听得陈安都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从宏元康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子凶悍的味道。

    这个身材高大的老好人形象的伯伯,也不简单。

    再想想自家老汉陈子谦,陈安忽然觉得,两家人走得那么近,不是没有道理。

    陈子谦和宏元康,给他的感觉,跟其它村民不太一样。

    “伯伯,老汉,你们是不是以前在外面混过?”

    对,就是混过!这就是陈安对自己老汉和宏元康的感觉,上辈子没有体味到的感觉。

    宏元康和陈子谦笑着对视了一眼。

    陈子谦扭头看向陈安:“混?啥子叫混,莫乱说,小心祸从口出!我们只是以前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跟着长辈们当过几年背老二,经常往返汉中和我们县城这边,也算是见过点世面。”

    听他们这么一说,陈安大概明白一些东西了。

    这说起来,那算是在六十年代的事了,也是艰辛的年头。

    汉中是枢纽地方,南来北往的人众多,人员最是复杂,没有点狠毒的人还真不一定能走下来。

    大巴山区,由于地势险恶,交通不便,自古以来,山区的生产生活物资多靠马驮人背,人们把在山间背运货物的青壮年男子称为背老二或背二哥。

    一个贴背弯曲的背夹和一个打杵就是他们简单的工具。

    山里野兽出没、盗匪猖獗,所以,背二哥多结队出行,彼此照应,共同抵抗路途上的险恶。

    这个职业在汽车运输兴起以后,米仓道、汉壁古道上,就开始少见这群头顶高天、脚踩蜀道的背二哥了。

    但并不是没有,哪怕再过上二三十年,在万源大竹河镇都还有,以这种古老的背运方式,行走在古代文明和现代文明的高山之间。

    还有更多,转变成了在周边县城和山城棒棒军一样,靠出卖体力为主的特殊群体。

    走在县城,经常会看到背着一个喇叭口的大背篓,手上拿着个T字形的打杵子,嘴里叼着根烟或者是啃着个馒头,在车站、码头、大街小巷、东张西望找活干的人就是。

    只是将长途背运变成短途,在人口相对密集的城镇中,寻找一息尚存之地。

    农闲时,他们在城里背运货物挣钱,到了农忙,又会赶回农村老家种庄稼。

    除了少数一家人都进城谋生的以外,大多数背二哥根本舍不得,将在城里赚来的血汗钱用在租房和住宾馆上面。

    他们宁愿在街上、洞口、桥下随便找个地方,往背篓里一钻就能凑合一宿,一到冬天寒风过境,只能蜷缩着身子哆嗦到天亮。

    白天辛苦干活,晚上露宿街头,天当被,地为床,走哪吃哪,一天的生活费甚至不足15元,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为的不过就是多攒点钱养活自己和家人。

    山区路难,钱难赚,人也活得艰辛。

    想到自己上辈子见过的种种,陈安心里赚钱的想法更强烈了。

    混下去,搞不好自己也会逼于无奈,走上这条艰难的路子。

    “啷个一直没听你们说起过?”宏山不解地问。

    宏元康淡淡说了句:“就是卖苦力的,有啥子好说的嘛!”

    话虽如此,但陈安猜到,其中肯定还有故事。

    但既然两人不愿意说,也不好开口过多询问。

    眼看呆的时间差不多了,陈安催促陈子谦:“老汉,明天还要进山看活套,你不是也要去蛮,早点回家。”

    陈子谦点点头,将卷好的旱烟点着,站起身来:“是该回去了。”

    却听宏元康问道:“我听宏山说,你们下了五个活套,有把握逮到几只野猪?”

    “这个真不好说,万一野猪群因为别的情况跑远了,完全有可能一只都套不着。”陈安是真没法保证这个事情。

    “反正没得事,明天早上我也跟你们去看看,如果是逮到大的,还能帮你们的忙。”

    “伯伯应该是担心蛋子哥吧?”

    “还说我,你以为你老汉想跟着你去又是干啥子?难道不是担心你蛮?”

    陈安愣了一下,偏头看看陈子谦,顿时笑了起来。

    宏元康不这么说,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一下子,忽然觉得这父爱无声,却也深沉。

    “那行嘛,明天早上一起去!”

    陈安点头答应下来。

    父子俩从宏山家出来,陈安走在前头,陈子谦背着手跟在后面默默地走着。

    出了大村子,陈安四下瞟了眼,见四下无人,他停下脚步,等陈子谦走到旁边,他才开口问道:“老汉,给我讲讲你和宏伯伯当背二哥那些年的事撒。”

    陈子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有啥子好讲呢?这些事情,你少打听。”

    陈安咧了咧嘴,越发肯定有故事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说出来。

    他长长叹了口气,只能慢慢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