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乱成一团糟的年头,有些事情是真不好说。

    陈安也不好插嘴,只是默默地听着。

    这种事情,一方是冯丽荣,一方是冯学恩,夹在中间,真不好说话。

    他心里其实只有一个想法,归根到底,不是自家的事儿,那是一点都不想沾染。

    冯丽荣对于冯学恩的淡漠,大概源于冯学恩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她,后来把她接到县城,也没能耐好好维护。

    但现在,再有这么一档子事儿,这以后关系要好起来,只会更难。

    “要是早晓得是这样,我今天就该亲自把她打出去,或者是打死!”

    冯丽荣听到冯祥中所说的这些,言语变得冷冽。

    冯祥中长长叹了口气:“都已经十多年的事了,挽回不了,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家,看在我和你那不成器的老汉的份上,就放下吧!”

    “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我妈终究是因她而死……看在我老汉的份上,我老汉啷个不看在我的份上嘞?我不会找到县城,但要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莫怪我不客气。”

    冯丽荣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转身进屋。

    陈安叹了口气,看向冯祥中:“阿公,时间不早了,早点去睡了!”

    他其实有些恼火,这老人也真是,早不说这事儿晚不说这事,偏偏这时候说……都是来添堵的吗?

    冯祥中点点头,站起身来,又拍了拍陈安的肩膀:“多劝哈她,这娃儿犟,莫再惹出啥子是非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像她说了,不想有啥子关系一样也挺好,没得啥子挂碍,日子过得才会安逸。

    我一把年纪了,这个家折腾了好多次,就一直没有安稳过,实在是不想再这么继续过下去,太累了,都是那几個方子惹的。”

    陈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说了一句:“这个事情,要看丽荣的意思,虽然不是那婆娘动手害死的,终究是因为她的举报,这就有了仇气……不管怎么样,我肯定站丽荣这边,当然也不愿意这样的人干扰到我的生活。”

    冯祥中听完,也只能摇头叹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回了屋子睡觉。

    陈安关好门窗,也跟着上楼,先去了冯丽荣的房间,见她还站在窗子边看着外面,他上前将她搂在怀里:“莫再乱想了,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我没有乱想,说实话,我甚至都已经有些记不清我妈的样子了,也从来没指望我老汉那边,我已经习惯了,心里更想把他们当成陌生人,眼不见为净……安哥,你说我是不是太凉薄了?”

    冯丽荣依偎在陈安怀里,小声地问。

    从小就被寄养在山里,都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太多时间,虽有生育,却没有怎么抚养,即使有血脉关系,彼此间的情感寡淡也属正常。

    “你凉不凉薄我还不晓得蛮,我也晓得,这些事情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以后,你心里肯定也憋着股气,我只是想说,莫干傻事!”

    “我不会乱来,至少不会傻乎乎地找到城里去!”

    冯丽荣又何尝不是夹在中间,肯定也为难。

    这就不是一个冲动就能解决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村子里请来帮忙的,带着自家的碗筷和桌凳,齐集盘龙湾,就连宏山一家子也丢下盖房子的事情赶了过来。

    在招呼着他们吃了汤圆以后,就由冯祥中和冯学恩带着一帮子人忙碌起来。

    生火烧水、洗菜、切肉、杀鸡杀鸭……

    明天的正席,今天就有不少事情要准备。

    山里的酒席,自然是最具巴蜀乡土气息的农家筵席,大都是就地取材,讲究就是一个实惠——三蒸九扣八大碗。

    八大碗是民间传统菜品,说是八大碗,其实上的是九碗,也叫九大碗,主要出现在红白喜事宴上,烹饪方法以蒸扣为主。

    大碗,更准确的名字是“斗碗”,容量很大的碗。

    固定的每桌八个人,九碗菜。

    九大碗的第一碗,特别称为“头菜”,一定是蒸肉丸。蜀地的人把肉丸叫做“圆子”,头菜中的肉丸不是球形,而是椭球形。

    一碗里面有8个,正好每人一个——如果主人家不差钱,就放16个,称为“双圆子”,这筵席也就会被当作“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陈安家准备的就是双圆子。

    九大碗中的其他菜,常规的还有腌菜扣肉、粉蒸肉、炖肉块、酥肉等等。

    腌菜是山里人自家腌制晒干的青菜,复水之后用于扣肉,称为“烧白”。

    不过这个名字对于修房建屋来说显然不吉利,所以在“立房子酒”中是万万不能用的。

    陈安这是搬家酒和结婚一起办,这道菜自然也就被去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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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粉蒸肉,也因为其俗称需要避讳而不能在丧事中出现,但这是喜事,使用无碍。

    而这两碗,在酒席中,都跟“圆子”一样是定量的,每人一片。

    而炖肉块叫做“墩子”,基本上是完全的肥肉块,而酥肉外面裹了鸡蛋淀粉,看不清里面是肥是瘦,就只能通过筷子夹时的软硬去猜测。

    有的时候,甚至直接上两碗“墩子”和酥肉。因为墩子和酥肉往往比较肥,剩得比较多,可以重复使用,也就能为主人家节省一些食材。

    有了这几样,再加上几样别的菜,凑够九碗就可以了。

    而陈安这里,准备的便是鸡鸭鱼之类的东西,还有弄到的麂肉,也算是豪奢了。

    几乎碗碗是肉,这要是在后世,绝对会觉得很油腻。

    但现在不一样。

    别说山里人,就即使是城里人,一个月也吃不上几次肉。

    偶尔吃上一次,都要被称为打牙祭。

    这样全荤的筵席,反倒更有吸引力,只因为吃肉的机会太少。

    因为少,很多大人还会把圆子带回家,给家里的小孩子吃。这也让孩子们在去吃这九大碗的时候,多了一分期盼。

    进入农闲,不少人过来帮忙的时候,也就把自家的孩子带了过来,整个盘龙湾,热闹得不得了,跑去水塘边捞鱼的,跑到山洞口去看寒号鸟的,到圈边看猪,到菜地里看菜。

    那棵奇特的松柏,也成了不少人品头论足的目标。

    再有就是陈安家的大房子。

    仿佛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奇。

    他们也都没想到,本是山石嶙峋的一个地方,能打理得那么安逸。

    陈安和冯丽荣作为新人,自然不用上手掺和这些事情,两人准备的糖果、烟酒不少,给女人和孩子散发着糖果,给男人发着纸烟,哪怕不会抽烟的,也会小心翼翼地接过,装袋子里或是夹在耳朵上,对于山里人,这可是高档的东西。

    按照正常的流程,在婚礼的前一天,男方前往女方家中并送上彩礼,同时会带上几个壮汉来帮忙搬运陪嫁等物品以及两个姑娘来迎接新娘,称为“接亲客”,女方家在这晚会宴请亲戚,此时亲戚们赠送的礼物往往作为女方第二天出嫁的陪嫁。

    但到了陈安这里,情况特殊,省了!

    冬月初八,给菩萨上香,祭祖的事儿却是少不了,由陈子谦操持。

    然后在早早赶来的李豆花主持下,在宁家庆、冯祥中等人的见证下,拜天地、高堂,夫妻对拜后送入楼上布置得喜庆的新房。

    这就是走个过场。

    到了早上九点左右,村里吃酒席的人,就像约起来的一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断地聚拢到盘龙湾,除了村子里的各家各户,就连公社的社长、书记,还有附近几个生产队,在陈子谦当了队长后结交认识的人也都来了。

    等到正式开席后,陈安原本估摸着能有十五桌的酒席,硬是吃了两巡,整整三十桌。

    三十桌的宾客,在这样的小山村里,在这年头,也算少见了。

    冯丽荣也大方,瞿冬萍在新房里陪她呆了一段时间后,便出来陪同着陈安,在陈子谦和耿玉莲的引导下,认识家里的长辈、亲戚,还有村里村外的人,算是将她介绍给了大伙认识,也接受着大家伙的祝福。

    从此以后,她就是石河子村的一份子了。

    事情一直闹腾到晚上十点多,宏山拉着几个小年轻,硬是打着闹洞房的名头,好好闹了陈安一阵才放过他。

    至于听墙角,陈安的新房在二楼,在下边墙根脚,却是没法听了。

    这一混,转眼到了深夜。

    一家子像是约起来一样,早早地睡了。

    陈安和冯丽荣两人关好门窗后,一起到了新房里。

    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冯丽荣只是安静的坐在床上注视着陈安,仿佛能够包容接下来的所有混账行为。

    陈安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不少时间,尤其是冯丽荣入住这个家,就住在隔壁。

    之前的冲动,还隐隐有着些罪恶的感觉,现在有了这场婚礼,却是一下子坦然了。

    上辈子没经历过结婚这事,总觉得生命有着残缺,这辈子,终于补上了。

    昏黄的油灯下,陈安双手抚上冯丽荣的脸颊,抚过她的嘴唇,然后落在的肩膀上,再往下,一颗颗纽扣被解开。

    冯丽荣红着脸,显得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顺从,顺从地将一切美好展现在陈安面前,被他放平躺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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