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站点,列车只停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

    所以,列车还未停稳,焦急的人们就跟着往前跑,待列车刚停下,车门未打开,人就已经围得水泄不通,这也就导致想下车的下不来,该上去的又上不去。

    急得列车员大声喊了起来,口头语都给用上了:“都给老子排好队,先下后上!先下后上!”

    尽管如此,人群还是无动于衷,还是乱挤,没什么效果。

    这年头,排队这事儿,不存在的,哪有那么多讲究。

    眼看情况不对头,陈安四下瞅了瞅,见远处另一道车门人要少一些,而且带重东西的人少,他赶忙叫上宏山和李豆花跑了过去。

    宏山壮硕,钻进人群,上前三挤两挤,挤到门前,抓紧车门,伸手将李豆花拉了上去。

    陈安也紧随其后,钻进人群,然后被后边的人推着进了车厢。

    原本还想着进车厢找个座位,谁知道,往里面一看,也是人挨人,人挤人,根本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三人干脆就在接头的抽烟处顺势坐了下去。

    然后开始了一天的颠簸,每到一个小站,有下的人,也有上的人,一整天不见丝毫松动,反倒越来越多,像是要将列车给撑爆一样,直到再次入夜,总算是松了一些。

    车厢里昏暗的灯光给人一种漫长和忧伤的感觉。

    车厢外浓墨一样的天空,黑幽幽的什么也看不见。

    之前一直要招呼着几条狗崽,现在终于可以松懈一些了。

    陈安的神经一松驰下来,眼皮沉沉,睡意朦胧,不一会,他头靠车厢,在车厢有节奏的“咣当、咣当”中睡去。

    说是在睡觉,其实更多时候处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中,离车门较近,总有人过来抽烟,说话,每站必停,人员上上下下,喊叫声,说话声不断,即使再瞌睡,也难进入梦乡。

    大约到了后半夜,正当三人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一声“我的皮鞋哪里去了?”的喊叫声,又把三人惊醒。

    陈安记得这人,他们在武隆上车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车上了,估计是从菜园坝上的车。

    一身崭新的中山装,上衣口袋离别着两只钢笔,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皮鞋,一头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大眼看去,还以为是什么干部或是什么知识分子。

    他在车上和陈安他们一样,运气不佳,买到的就是站票,没有座位,就在离三人不远处插足而坐。

    但他穿着新皮鞋的脚怎么放也不舒服,于是他干脆脱下来放在屁股旁。

    他倒是睡得舒坦,脑袋靠着车厢,没多长时间,半张着嘴打着鼾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不少时间,待广播站的声音将他惊醒,急忙摸鞋穿,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这年头,有几個人穿得了皮鞋啊。

    鞋子不见了,急得他大喊大叫,不停地询问周围的人,都说没看见。

    都不知道在哪个站点被人摸走了。

    闹腾一阵,结果什么也找不到,眼看着列车马上进站,只好就这么穿着袜子,无奈地下了车。

    好不容易熬到麻亮,抽了几口旱烟的李豆花伸手摇了摇陈安和宏山:“别尽坐着,起来活动活动,车快要到巴中了,不然下车咋走路?”

    陈安和宏山点点头,勉强站了起来,然而脚不听使唤,捋起裤脚看了一下,一双脚肿得跟馒头似的,穿着的袜子,都深深勒了进去,手摸在脚面上怎么也没感觉!

    “这脚是啷个回事?”

    从没长时间坐过火车的宏山有些担心地问。

    陈安笑道:“没得事儿,这是在车上呆的时间太长了,一直晃来晃去,没怎么活动的原因。”

    他也是头一次坐火车,但上辈子村里外出打工的人不少,他见过,也听人说过这种情况。

    李豆花指点道:“别急,先把腿提起来,在原地慢慢走走踩踩,血液流动开了,脚自然就有感觉了。这是我以前去当兵,坐火车的时候,连长教的法子。”

    两人按照李豆花说的去做,不一会儿,双脚变得麻了起来,像是触电一样,从脚底向腿上蔓延,麻得都不敢落脚,过了好一会儿,这种麻到极点的感觉才渐渐消除,双脚的控制权也终于回归了。

    然后,他们就在车厢里来回走动,活动着笨拙的双脚。

    终于听到列车广播再次响起:“下一站是巴中火车站……”

    两人赶紧转身往回挤,汇合李豆花,提了几条下司犬,准备下车。

    车停稳,一大帮子人蜂拥而下。

    车子的终点站在广元,他们只能在这里下车,还得转车到县城。

    到车站买了车票,见离车子检票还有两个多小时,三人干脆到车站附近找着小吃摊子,好好地吃了一顿,也让老板弄了点东西喂狗,然后就在车站旁边的草地上坐下休息,将几条狗崽也放了出来活动一下。

    那么长时间的乘车,哪怕是几条狗崽也遭不住,从袋子里放出来,它们站起来走了几步,也都是打偏偏的,走不了几步,就跌坐在草地上趴着。

    这种车子,真的是坐一次怕一次,真没什么好的体验。

    从巴中到他们所属的县城,这段路就不太挤了,终于有了座位。

    下午三点左右,就到了县城。

    找车子赶回去已经有些来不及了,陈安领着两人到食堂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到供销社买了些水果,提了两瓶酒,将两人领着去了县城外的老丈人家里。

    屋里就冯祥中一人在家,此时正坐在院里的柴棚边的躺椅上,手中拿着棕树树叶编织而成的蒲扇,闭着眼睛轻轻扇着。

    好不悠闲自在。

    蒲扇,这在蜀地是很常见的东西。

    在神话故事的世界里,最厉害的扇子是《西游记》中的芭蕉扇,因为它能灭掉火焰山的火,让唐僧师徒顺利地西行取经去。

    可是孩子们却觉得,最厉害的扇子是父母或是阿公阿婆手里的蒲扇。他们轻轻一摇,能摇出各种神话传说,听得孩子们入了迷;

    也能摇出一整个夏天的清凉,让孩子们酣然入睡;

    还能为孩子们带来许多欢乐。

    时光悠悠,蒲扇并没有理会,它依旧在一摇一摇之间,成了记忆里的一道风景。

    “阿公!”陈安冲着他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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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院门口传来的喊声,冯祥中坐了起来,偏头看向院门口,见是陈安,立刻满脸堆笑地过来开门:“狗娃子、山娃子,老哥,你们啷个来咯?快请进。”

    陈安笑道:“我们到外边找两条猎狗,经过这里,今天晚上回不去了,准备在你这里过夜,要麻烦你了。”

    他说着,将提来的水果和两瓶酒放在躺椅前的小桌上,见桌上还放着一把粽叶,一把剪刀,一根穿了线的细针,还有只用干的粽叶编织而成的孔雀,弄得挺精美,栩栩如生。

    “我说你娃儿啷个恁个客气,只要你愿意来,这里就是你家,跟我说啥子麻烦嘛!”

    冯祥中瞪了陈安一眼:“去拿椅子出来,在这里喝水,屋头有些闷,这里要凉快些!”

    陈安笑了笑,回屋提了三把椅子出来,招呼李豆花和宏山坐下。

    “阿公,这只孔雀是伱编嘞?”

    “闲着没事,做了把扇子,用剩下的叶片编了一个。”

    “手巧的嘛,给我了,我带回去给娃儿耍。”

    “你要你就拿走。”

    “还会编些啥子?”

    “可以编的东西多了,鞋子、包、帽子、垫子、盒子都可以编,还能编知了、蛐蛐、蛇、龙、凤……”

    冯祥中如数家珍。

    陈安细细地看着,作为一个有些手段的篾匠,他寻思着似乎用竹篾也能编织,倒是可以找机会好好学一下,至少弄来逗娃儿,是挺有意思的东西。

    他将六只下司犬放了出来,几个小东西折腾得够呛,出来以后蔫蔫的,走到阴凉处趴下,都懒得动。

    “我哥嘞,他不是在家读书的嘛,啷个不见人?”

    冯学恩不用说,肯定是上班去了,冯正良这个时候不在,也不知道到哪里去鬼混了。

    “他坐不住了,说啥子想吃田鸡,跑到河边去抓田鸡了……你们还没吃东西的嘛,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冯祥中起身就要往屋里走。

    “不要忙了,到县城的时候,在食堂吃过!”陈安连忙将他叫住。

    “我说你娃儿不像话,离我这里又不是有多远,还去食堂吃啥子嘛,像是我这里没得东西给你吃一样!”

    “主要是饿慌了,随便吃了点垫垫肚子,阿公,留着肚子嘞,晚上等你做好吃的。对了,晚上有没有客人来吃饭?”

    “没有……晚上想吃啥子?”

    “肯定是火锅撒!”

    “要得!”

    “我哥往哪里去的?我们也去帮忙抓几只,晚上尝尝鲜,坐了好长时间的车,腿脚都肿了,正好出去活动一下……师傅,你就在这里休息哈!”

    他转而又问冯祥中:“我哥往哪里去了?”

    “我看他是顺着河往上走嘞,顺着河去找,应该能找到。”

    陈安朝着远处的河道边看了一眼,叫上宏山,一起找了出去。

    之前到处是水稻的田地,此时也完全放干了水,种上了麦子和南瓜,水渠里的水都被放空,显然是没法在这些水沟里抓田鸡了。

    两人到了河边,顺着河道往上游走,没多长时间就看到了冯正良。

    到了冯正良旁边的时候,看到他正拿着根自制的小鱼杆,在尖端垂下的细线上帮着条虫子,在河岸上钓浅水草丛里的田鸡。

    虫饵轻轻在田鸡面前晃动,那田鸡一下子将虫子连带着细线吞入肚中,被他直接提了起来。

    身旁放着的竹篓里,只有五只,都挺肥壮。

    “耶,你们啷个来了?”冯正良挺意外地问。

    “不欢迎嗦……到彭水跑了一趟,找我师傅,顺便弄了几条狗回来。你倒是有闲心,跑来钓田鸡,不读书!”

    “你懂个锤子,天天蹲在屋里对着书也枯燥,出来适当活动一下,还能弄点好吃嘞,这叫劳逸结合。”

    都已经熟识了,彼此间说话也就随意起来。

    陈安笑笑:“你这样钓太慢了!”

    “我只是懒得下水。”

    “像你这样搞,晚上吃个锤子,就光你一个人吃蛮?”

    “想吃自己去抓!”

    “我看也指望不上你!”

    陈安和宏山说着,开始卷起袖子和裤腿,把鞋子脱了,顺着河边的浅水搜寻。

    冯正良见状,也扔掉鱼竿加入进来。

    仔细看着浅水里水草间,不时就能看到一只,眼疾手快,一把抓一个,偶尔失手,田鸡也立马会钻进水底,趴在水下的淤泥上,游动的时候,蹬出一团团泥水,很容易捕捉踪迹。

    不时也有河岸边杂草中被惊动窜进河里深处的,但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浮出水面,重新游回水草间。

    还有砌河埂的大石头缝隙中,也有蹲伏着的田鸡,伸手进去一逮一个准。

    宏山运气很好,在一段河埂的石缝中就抓了六只。

    这对山里人来说,都是小时候最喜欢也是做得最溜的事情,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三人弄了三十多只,得有几斤了。

    这还是选着大的抓,那些小的直接放过。

    也就这年头,没啥农药之类,田间容易见到,要是再过上些年,那就太少了,成了保护动物,想要吃到,还得钻进远离稻田的河沟山溪里去找,吃的时候都得藏着点。

    眼看竹篓都快被装满了,三人涮洗一下手脚,上岸穿上鞋子,带着收获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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