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肚出手,陈安顿感轻松。

    天也逐渐亮开,他背上背篼,领着一对狗崽,缓步走入小镇,到公社办公的大院等了没一会儿,大门打开后,人也陆陆续续的进入。

    他拿着杨连德的证明找到负责人,简单说明情况,得到了更正式的加盖了印章的批条。

    事情算是落定。

    陈安兴奋地出了公社办公大院,专门到百货商店,给两个小侄女称了一斤饼干,然后加快步子往回走。

    回去的路,两条青川犬这是第二次走,已经显得熟悉,一路欢跑在前,时不时就抬腿,冲着路边树木、灌木丛这里挤两滴,那里挤两滴。

    他都怀疑,哪来这么多狗尿。

    这一路回去,遇到三拨从山里出来的人。

    都是三五成群,带着猎枪领着狗。

    前两波人倒没什么异样,只是显得很疲惫,看样子,都在山上熬了一夜,眼睛通红,也被冷得一个个脸色发白发青。

    第三波就不一样了,有一個人右手的袖子被撕扯掉半截,手臂上有血肉翻卷的抓痕,简单用布条包扎,用手紧紧地按着,凝固的血液糊满整只手臂,肩头上还有血洞,半身都血呼啦的。

    见几人神色慌张,急匆匆地赶着路,年岁都跟自家老汉差不多,陈安忍不住问道:“几位叔,弄得那么伤,啷个回事哦?”

    “进山打吃人的豹子,昨天下了雪,踪迹全无,在山里找了一天,始终不见踪影,于是在山里又熬了一夜。

    没想到,今天早上刚动身准备继续找的时候,豹子突然就从林子里窜出来,见人就扑,一哈子阵脚大乱,狗当场就被咬死了一只,跟着人就被伤到了。”

    “那豹子恁个凶?打死了没有?”

    “打死个锤子,正在咬狗、咬人,就在身边乱窜,也不敢乱开枪,只能把枪当烧火棍去砸,它倒是机敏,几下就跑远了,匆忙开了一枪,没打中,让它跑掉了。”

    “往哪个方向跑了?”

    “看着是往东边去了,但是鬼晓得它会转到哪里去?说不准……不跟你说了,忙着送人回去看医生。”

    那人匆匆追上先行一步的几个同伴,快速离开。

    陈安微微皱了下眉头。

    他大概晓得,前两拨人应该也是冲着那只豹子去的,估计都铩羽而归,要么没找到,要么就是找到了没有打中。

    昨天早上杨连德公布的事情,其他队上也公布。

    豹子是大的山财,只要觉得自己有能力去打的,都眼热,估计都约着搭子上山了,都想得到这笔钱。

    陈安估计,这个时候,山上可能还有不少撵山人在四处找寻。

    他万万没想到,这只吃人的豹子,会凶悍到这种程度,面对几个猎人都敢直接往上莽,这是吃人肉吃上瘾了?

    他加快脚步往家赶,结果又在上老梁包那座山的岔路口,又遇到几个垂头丧气往回走的人,其中两个还各自背着一条狗,也是被咬伤的。

    陈安看得心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没有多问,径直回家。

    在门前往撮箕里垫块木头切着菜叶喂鸡的瞿冬萍见陈安回来:“狗娃子,事情办成了?”

    “给云梅、云兰的。”

    陈安拿出称来的一斤饼干递给瞿冬萍,然后将背篼放在柴房上:“还算顺利,六个猪肚卖了七块八毛钱,盖房子的事情也已经批下来了……老汉在家没得?”

    “老汉一直在家,啷个了?”

    “一起回屋头说点事!”

    瞿冬萍见陈安神色凝重,赶忙放下手中的菜刀,跟着陈安推门进屋。

    看着屋头一家人都在,围着火塘边烤火,陈安稍稍松了口气。

    “这几天就哪里都别去了,都在家里老实待着。给我舅舅家送肉的事情,也稍微缓缓再说。”

    陈安顺便将一路上看到情况说了一遍,这只豹子太厉害了,人受伤的那一伙人说的一句话提醒了他:鬼晓得这只豹子会转到哪里去?

    这本就是居无定所,那里能填饱肚子就能在那里待着的野物,是会到处乱窜乱走的,充满着不确定性,如今吃人、伤人了,更是无所顾忌。

    去他舅舅家,也要走十多里山路,虽然是相反的方向,还会经过两个村子,但也无法保证不会遇上。

    “最好我们也就呆在家里,离大村子有些距离,又在半山腰上,位置也比较偏,搞不好豹子也会到我们家来,都要小心点。”

    陈安清楚自己的能耐,那些人中,不少人看上去都很有经验,但依然无法搞定,他自己就更没有把握了。

    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再像出师的时候去打黑娃子那样,对于自己无法完全确定的事情去勉强而为,还是苟着点好,千万不能冒失。

    命终究只有一条。

    对于陈安所说的那些,一家人都有些心惊。

    陈子谦脸色也有些凝重:“村子里甄应全今天早上也找了几个人进山去了,听说你打了野猪,之前还打了黑娃子,还专门来找过你,想叫你跟着一起去……那只豹子那么厉害,怕是也不容易得手。

    听狗娃子的,这两天就不要到处乱串了,等事情过了再说,尤其要管好娃儿。那么多人上山,厉害的撵山人也应该不少,说不定就把那只豹子打了。”

    甄应全,可以说是石河子村最好的撵山人,陈安以前听说过不少的事情,也是打过黑娃子、豹子和野猪的人,当然,是带着村子里几个有火枪的人做的事情,但最近几年,倒是少见他打到好的猎物了,更多的时候是些野鸡、野兔之类。

    这倒也正常,无论是黑娃子还是野猪,都需要不小的地盘,豹子活动范围更大,那可不是漫山遍野都有,尤其是村子附近更少。

    上山想要找到野物,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至于其它几个,也只是小打小闹,单独行动,最大的成就也就是下套打过野猪。

    “哪怕被他们撵得远些也好!”

    陈安小声说了一句。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在想,自己的师傅李豆花会不会也去?

    上了年纪了,一个人住在那山里面,也不晓得安不安全。

    这只豹子,接连伤人、伤狗,明显是被一帮子人在深山里到处追撵,都想得到这只豹子,弄得有些有些狗急跳墙了。

    容易反扑,且不怕人的野物,向来是最危险的。

    何况,这是一只豹子。

    哪怕是一只普通的狗,被追撵着到处打,为了保命,那也是会随时反咬一口的。

    “老汉,跟我去看一眼我师傅,看看他啷个说!”

    作为出了名的撵山老手,陈安存了探望的心,也有请教的意思。

    这也是个学习的机会,李豆花的判断,肯定很有借鉴意义,总比自己在这里瞎想的好。

    “走撒!”

    陈子谦直接就起身站了起来。

    “再等哈就要做饭了,要回来吃饭哈!”耿玉莲交代了一句。

    “晓得了!

    陈安应了一声,上楼拿了火枪,装好弹药下来的时候,看到陈子谦也找了开山别在腰后。

    两人一起出门。

    李豆花住在石河子村和黑潭子村之间的山沟里,是两个村子都有交织的地方,一路上,爷俩小心提防着,加之两条自然而然跟上的青川狗崽打头,感觉倒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在山坡的山道上看到李豆花的茅草屋上冒着火烟,陈安知道李豆花在家,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等到了院子附近,巴豆早早地叫了起来。

    李豆花提着火枪出来,看到是陈安和陈子谦,伸脚踢了一下巴豆一下,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巴豆一下子不出声了。

    两人跟着他进屋,在火塘边坐下,给陈子谦递了一批烟叶后,自己拾起方刚放下的烟袋叭叭叭地抽着,一副老神哉哉的样子。

    说起吃人豹子的事情,李豆花也已经晓得,有人来找过他一起进山,但被他以上年纪跑不动为由拒绝了。

    他的想法跟陈安的差不多,都认为被撵得狗急跳墙的吃人豹容易伤人,而且不少人都在打它的主意,不要去趟这趟浑水。

    “各人就在屋头待起,豹子值钱,但也不要想着在这种情况下,跟人去争啥子,豹子凶狠,枪子也不长眼。要赚钱,也不一定非这只豹子不可。如果非要打,人和豹子都要静下来才好打。”

    这是李豆花说的话。

    爷俩见李豆花稳如老狗,也就放心地回家。

    草草吃饱饭,陈安暂时没事儿做,干脆上楼补瞌睡。

    就这么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甄应全又领着四人来找陈安,今天还要继续进山去找那只豹子,被陈安给拒绝了。

    到了晚上,宏山过来串门,顺便给陈安带来两本畜牧局下发到畜牧场的指导书籍,一本是关于山村养猪管理,另一本则是养羊的。

    他也说了听来的一些山里事情。

    有人找豹子,结果找到了土洞里的黑娃子,发了一笔好山财。

    还有有两队进山打豹子的人,找到豹子的脚印后,联合起来一起去围猎,结果,被豹子挠伤一人,争着打豹子的时候,豹子没打到,反倒有人被火枪误伤,起了纷争,也是铩羽而归。

    对,争着打!

    山里打猎规矩,红手在进行猎物分配的时候,是可以多分的。

    所谓红手,就是打中猎物的抢手。

    如果同一只猎物,数人开枪命中,那看的是谁最先命中,谁打得最致命,这些因素都是考量进去然后进行分配的。

    所谓遍山赶猎见者有份的猎规,说的是不管是谁,只要在场,都可以分野肉,哪怕四两半斤,谁也没有意见。

    但这可不是均分。

    事实上,进山狩猎,常常十猎九空,为鼓励枪手,枪手所获猎物可以得此猎物的头、皮和后腿。

    为防止有人偷巧最后进入分一杯羹,猎头必须要有三次点名,即只有从头至尾参加的才有资格参与分配。

    队伍里其实是有很讲究的分配原则的。

    如果有旁人过来,那也只是象征性的分一点,是为了堵人嘴,让人不眼红的做法。

    不然,谁都能去均分,那还搞锤子,凭啥自己打猎,让别人大占便宜?

    但也正是因此,扛枪进山,毛躁的人,为了多分猎物,争个红手,而仓促开枪,越是值钱的猎物,越容易出事。

    这也就力求撵山的猎人,一定要稳重,靠谱,看清望准,尤其是用火枪,打出的是成片分散的铁砂,稍微有点动静就胡乱开枪,最是容易伤人。

    山中狩猎,因为这种事情,将人打死、打伤的事情不少。

    人越多,尤其是相互不了解的人多了,就越容易让一次围猎成为一滩浑水,甚至不排除借机放黑枪的可能。

    捕猎事小,伤了人命事大。

    而这也是陈安找上宏山、宏元康和自家老汉的原因。

    两个长辈是多年相交的人,关系向来亲密,他和宏山又是发小,最好的兄弟伙。

    这是陈安在石河子村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选。

    至于陈平,不是说他人品不行,而是各种小毛病不少,不够稳妥,作为陈安的亲哥,他又怎会不了解,不让他参与,更多的用意,是在护他。

    当然,陈安自己也有问题,但好歹活了一辈子,经历那么多事,重回到这十九岁的身体,自然懂得改变,不然岂不是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