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现在,哪怕再过上些年,上山采药也经常有走丢的采药人。

    这本是一件和撵山一样危险的营生。

    山里山势、气候环境恶劣,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

    陈安上辈子,就听说过有妇女挖全皮,从悬崖上掉下去摔死,有老人遇上马蜂,被螯伤后没能回去。

    他自己瘸着腿放羊的时候,还曾在山里遇到过遭遇暴雨迷雾,明明隔着石河子村已经只是四五里地,迷路后硬是走不出去的两个人。

    按照他们的说法,已经走了五天五夜了,其中一个失温,已经死了,另一个也瘫倒在旁边,发了高烧,都烧迷糊了。

    还是在他指点下才走出去,并且找人回来带走尸体。

    都是些迫于生计而被迫穿梭在深山密林中的采药人。

    在天气晴好的白天,可能山里并没有什么危险,但一旦下雨天,大雾弥漫,或者傍晚,无籁俱寂,伸手不见五指,一個人呆在山里,简直就是危机四伏。

    听着小老头说的话,陈安和宏山也没办法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

    心里暗想着,选择了这条路,希望自己以后不会成为迷失在山林中的孤魂。

    雨下了十多二十分钟,又是几阵山风,又忽然散开,转而太阳从云层中露出脸来,一下子又变得暴热,山坳处,密林处,又腾起大片雾气。

    按照小老头的指点,陈安和宏山专门去看了一眼那尸体,确实是一副采药人的装扮,背着蛇皮袋子,腰上系着棕绳,就在旁边不远处的石头旮旯里,还有药锄。

    那面目,早已经因为多日的腐败,面目全非,完全认不出是谁。

    三人都是采药的,多少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刚刚有了一阵雨,那股子腐臭气味也被冲刷了一些。

    “找点石头之类的东西,把他埋了吧,算是入土为安!”陈安小声地说了一句。

    这人,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关键是,周边村子,从未听人说最近有人走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

    宏山点点头,放下东西就开始动手。

    两人看看四下里,见树蓬蓬旁边的几块山石间就挺合适,憋了口气,提着那破烂的衣服裤子,将尸体放在山石间,准备就近找了些石头堆垒起来,再挖些泥土草皮覆盖。

    老头看看两个年轻人,居然也放下东西,跟着过来帮忙。

    这让陈安和宏山有些意外。

    见两人神色有些古怪,老头微微笑了笑:“我有的时候也在想,要是有一天我在山里边也这么没了,家里人找不到,遇到的人会不会也帮忙能简单给我收拾一下。”

    虽然在笑,却满是酸楚,大概也正是居于这一点,陈安才有掩埋一下的想法,道理上是相同的。

    两人相视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闷头忙活起来。

    就在附近翻找石头的时候,宏山忽然叫了一声:“狗娃子,过来看哈,这是啥子东西?”

    陈安抱着捡到的石块到尸体边放好,走到宏山旁边。

    只见石头缝隙间,有一块树皮包裹,外面用细藤捆扎着的东西。

    他捡拾起来,解开细藤看了一眼,里面是些稀烂的青苔,将青苔扒拉开来,是一段同样稀烂的东西,只是顶上有一段嫩黄的芽口,也已经烂了。

    “看不出来!”陈安摇摇头。

    一旁捡拾石头回来的老头,瞟了一眼,说到:“那是包裹采挖到人参的树皮封包!”

    人参?

    陈安愣了一下,李豆花跟他提起过,但他却从未见过的东西,包括李豆花在内,也没有采挖过。

    但这么有名的东西,并不妨碍他知道这东西的珍贵。

    关键是,这样的东西出现在米仓山里,合适吗?

    感觉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东西。

    “这山里能挖到人参?”陈安奇怪地问。

    “这山里没有人参,但秦岭里边有。挖人参的规矩可大了,带个棍子拨着草进山,不能多说一句话,一有动静,参就跑了。看见人参要赶紧喊一声‘棒槌’。

    这是在给参下咒,你一喊就定住了,跑不脱。

    趁它还没回过神,拿一根红绳把参的茎秆拴住,打一个死结,这叫拴娃娃。

    这才慢慢地刨根找参。

    挖的时候不能用铁器,不能用竹木,怕伤了参须,得用兽角一点点地刨土,最讲究的是用鹿角,这样才能挖到人参。不这样,参就跑了,屁都挖不出来。”

    老头似乎是对两人有了些好感,话也多了起来。

    他走过来,凑近看了下陈安拿着的树皮:“看样子有十多年了,不过在里边被捂得太久了,稀烂了,没得用。这要是找到年份大的,那就老值钱了。”

    值钱两个字,让宏山双眼放光:“我也听说过,人参上了年纪就成精了,可以幻化成人形。”

    “不光是人参,山里边的草药一千多种,得了日月天地的精华,都是有灵气的,这边山里我来过不少次,从没有见过人参,但是在秦岭里边听人说挖到过,还是去年的事情。”

    老头又瞥了陈安手头的树皮,再回头看看那尸体:“这个人,可能是从秦岭采药出来的人。”

    采药人经常进山,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有去一两个月的,走得很远,不像陈安和宏山,眼下还局限在周边的山里。

    陈安看了老头一眼,他知道秦岭里边药材多不胜数,但也怀疑是否有人参的存在,于是问道:“不是说人参是东北才有的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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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跟你说勒只有东北有?秦岭是啥子地方?我们国家多山,昆仑为山祖,寄居着天上之神。玉皇、王母、太上、祝融、风姨、雷伯以及白手精怪、万花仙子,每到春夏秋冬的初日,都要到海里去沐浴。

    那个时候,海动七天。

    他们经过的路为大地之脊梁,这山里边的东西多了去了。我跟你说,不但有人参,还是最好的人参——崹参,听说过没得?那是有着参中帝王之称的好东西,秦岭能找到的药材中,最值钱的就是崹参,在秦岭山南山北的交界位置的山里就能找到……”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小老头赶忙闭嘴,但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我是不行了,上了年纪,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了!那东西生长的地方,干了不得行,太潮的地方也不行,阳光多的地方也不行,如果你们有能耐去找,就选着那样地方去找,可能还会遇到。”

    崹参?

    在山里,带着参字的药材有好几种,陈安唯独没有听过这个。

    但看刚才小老头一副辩解,连玉帝王母都扯出来了,说得很神圣的样子,估摸着不像是说假话。

    他寻思着,找个时间去问问李豆花。

    这玩意儿如果真有小老头说得那么神奇、贵重,倒是得找个机会,到秦岭里边转转。

    山南山北交界的位置吗?

    不能太干,又不能太潮,还不能有太多光照,那就只能是背阴的深山老林里边了。

    他简单分析,已经大概明白所谓崹参生长的大概环境。

    手中拿着的东西,既然已经稀烂了,既然无用,被陈安放在尸体旁,继续搬着石头。

    忙活了二十来分钟,一个小小的土堆垒了起来,上面铺上了草皮。

    坐在一旁山石上休息的时候,宏山又盯着问小老头:“大爷,你有没有见过崹参?长的什么样?”

    小老头犹豫了一下,说到:“那东西太少了,我这辈子也就在年轻的时候挖到过一次,不过被人骗了,才一块大洋就被人买走,后来听人说是好几十年的崹参,值大钱,可惜!

    那东西跟桔梗的根就很像,像是一个娘肚子生下来的两姊妹。

    它们最亲了,能耍到一块,后来进山采药的人多了,人参娘娘怕断子绝孙,就准备搬家。”

    陈安咧了咧嘴,这分明是在讲故事!

    不过挺有意思,他笑着催促:“大爷,讲给我们听听!”

    老头给自己卷了旱烟点上,这才说道:“人参娘娘临走前,嘱咐桔梗娘娘千千万万不要泄露消息。桔梗娘娘对天起誓,说绝不泄秘,不然就黑心烂肝。

    人参娘娘放心了,就往辽东跑了。

    后来唐玄宗生病了,四处求药,吃了好多秦岭山里边进献的药材,好了。

    唐玄宗龙颜大悦,就要封赏哩。

    唐玄宗把桔梗错认成人参了,刚说要赏人参,桔梗娘娘就沉不住气了,赶紧说,我是桔梗,不是人参,人参早跑到辽东去了。”

    陈安和宏山都笑了起来。

    小老头接着说道:“这句话一出口,泄密啦,人都知道人参去东北了,所以都去东北挖人参。

    桔梗因为发过誓,所以应验了,以后真的黑心烂肝。

    你们两个要是不信,可以比一比,我们这些地方的桔梗掰开了,都是白心的,要是到秦岭那边挖到的桔梗,不少就是黑心的,就是因为这个。”

    说完后,他接连抽了几口烟,朝着一旁吐了口黄水,抿抿嘴唇,笑道:“胡说呢,胡说呢。我一进山,整个山里就我一个,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一个人。我连个狗都没有带。我有时候也闷得慌,我就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自己说话自己听。”

    顿了一下后,他强调:“但崹参是真的有,有人舍得花大价钱购买,价格不比人参低,就是山里太少了,可能进山几个月遇不到一棵……哎哟,时间不早了,我得回我临时住的地方,两个娃儿,走咯!”

    小老头起身就走。

    那步子不紧不慢,一看就是常年跑山的人,看似不快,没多长时间就下到了沟底。

    虽是一个故事,在陈安听来,却是在说,秦岭也是人参生长过的地方。

    “狗娃子,伱说他说的是真是假?”宏山一样抱着怀疑的态度。

    “真的可能性不小!”

    秦岭那么大的山岭,南北交汇,最高的山峰更是常年冰雪覆盖,气候环境非常复杂,物种最是繁杂,自然也会有适合人参生长的地方,陈安听小老头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像作假。

    “等我找机会问哈我师傅,如果真的有,有机会到秦岭那边的话,倒是可以找一下!”

    如果是真的,今天倒也不枉和这小老头的一次碰面。

    眼看时间不早了,两人也收拾家伙踏上返程。

    就在第二天早上,宏山过来邀约一起进山,陈安带上家伙,顺便将两只熊猫放出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小桥下的水位长高了不少,流淌的声音也明显大了不少。

    陈安略微想了下,皱起眉头:“蛋子哥,不能进山了,怕是要发洪涝了!”

    “洪涝……”

    宏山抬头看看晴天白云:“天气那么好,应该都不会下雨,怕是不可能哦!”

    “听我嘞,不进山了,赶紧回家去,招呼好家里人,不要到处乱窜了!”

    陈安说完,转身就往屋里走。

    算算时间,已经是六月中旬,那连绵不绝的雨,要来了。

    有过上辈子的经历,他对此,敏感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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