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总是在一块的,俩人胳膊挽在一起,慢悠悠的走在老旧的街道上,偶尔碰到以前的熟人,会互相寒暄几句,诸如“几个月了?”“五个多月了。”“你们搬去哪边了?”“同林路,不是很远”之类,客套一下,然后点着头擦肩而过,各做各的事。

    有时也会多聊几句,在黄昏或者天黑的时候,太阳没有那么大,不用撑伞,街道上会有凉凉的风儿,他们一起出来散步乘凉,没有什么事要做,便会聚在一起闲谈,不过这种时候都在周末,工作日是很少见到他们的。

    以前也是这样,自从他们搬去新房以后,常常都是周末才有空才过来,再更早的时候,他们两个还住在南飞路,常常在这一带闲转,偶尔还会跑步。那时候他们还特别年轻,一个清纯靓丽,一个高大帅气——姑且算是帅气吧,因为那张脸是长得不错的,和他爸差不多,只是不太会打扮,穿着土气,平白降了几分格调,后来他们两个在一起后倒是帅气过一段时间,但没多久,便又恢复土里土气的样子,估计是嫌麻烦,干脆不再打扮了罢。

    老秦家的秦广林,那时候很多人说他踏实,老实,其实就是没别的夸的——虽然考上了洛城大学,但学的是画画,这个找工作又不好找,会点画画,也就讨女孩子喜欢,偏偏他整天闷在家里,不常出门,就算出门也是万年格子衬衫,土的掉渣,因此街坊都只能夸他踏实,也就便利店的老潘会经常想教他一些把妹的技巧,他还不想学。

    这孩子找女朋友难——那时候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事情也确实像大家想的那样,毕业两年多了,还一直躲在家里,偶尔才能见到他出来一次,至于女朋友和工作,那是半点都看不到,连隔壁正在上小学的小胖子都带过好几次女同学回家了,秦家的小子还没摸到过女孩儿的边。

    可是从那次那个女孩在这边晃悠了两次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个女孩儿年纪轻轻的,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让人看着特别舒服,后来听人说那叫气质。

    就是这个女孩子来了以后,秦家小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两个人像是黏在一块儿了一样,经常在傍晚看到他们手挽着手一起去买菜,说说笑笑的,遇到熟人也很礼貌地打招呼,吃过饭以后还会跑步,有时候女孩子会骑车监督他自己跑。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秦家小子壮了,看上去也不土气了,工作也找到了,每天拎着包买个早餐去上班,下班再拎着包回来,后来听说他们两个结婚,街坊还都去参加了,在婚礼上看到新郎官和新娘子,大家都差点没敢认——两个人就像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哪有半点以前那个画画的穷酸样子。那里的东西都随便吃随便喝,从中午一直办到晚上,只是不能拿走,但就是这样,也比别人家婚礼办得好多了,洋气,大家都开心的祝福他们早生贵子,因为结婚实在太晚了,再不考虑要孩子这事,就三十岁了——秦家大姐为这事儿急得不行,晚上和街坊一起在街口坐着乘凉时,老问大家有什么怀孩子的偏方,后来邻居王大姐帮她找出了生儿子的土方子,说她当初生小胖子就是吃的这个,这才喜笑颜开,没再问了罢。

    到如今还能看到秦家小子和他老婆两个人在这条老街闲逛,许是王大姐的方子不仅能管着生男孩,还能帮助怀孕,每到周末,那女孩都会挺着肚子,挽着秦家小子的胳膊在这老街上散步,或去菜市场买菜,听秦家大姐说,晚上都是这小子来做饭,他们家三个人,婆媳两个加上秦家小子,做饭的事落在大男人身上,大家都觉得不是个事儿,秦大家姐却得意洋洋,说她家媳妇好,就像她亲女儿一样,得宠着惯着。

    许是年轻时吃的苦太多了,她知道女人不容易,所以对这个儿媳妇好到天上去,街坊们都理解,看俩人挽在一起散步的模样,和脸上笑呵呵的样子,想来应该也是挺幸福的罢。

    街坊王家那个小胖子也慢慢瘦下来了,听说在和秦家小子学画画,这让很多街坊都摇头,秦家小子运气好,摊上个旺夫的媳妇,不然就画那些破画,一张好几百好几千,哪里会有人买,还是要找个工作才稳定,听说他找的工作是画小人书的,现在车开上了,房子也买了,大家都说是媳妇旺夫,不然画小人书怎么可能赚到那么多钱。

    王家的小胖子也想学成那样,那是万万行不通的,偶尔坐在街口乘凉闲谈时,也会有人劝王大姐,王大姐是个农村妇女嫁到洛城来的,大字都不识几个,不会教孩子,但就是犟,非要说秦家小子考上洛城大学怎么怎么,她家小胖子想学画画有人教,那就好好学。

    大家看她这副样子,提过几次后也就不再说了,偶尔会看到她揪着小胖子拿苕帚疙瘩抽,小胖子哭天喊地的,成绩真的会提高,拿到成绩单的时候王姐还专门和大家炫耀,说成绩就是打出来的,不打不知道学习。

    如果秦家小子在场,就会拍手赞叹,嘴里叫道:打得好!……也许是当初秦家大姐打得这小子太狠,让他有了这种奇怪的癖好,就喜欢看别人家揍小孩,王家小胖子一开始还会找他求助,后来发现每当他妈妈见到秦家小子时下手都会更狠,便会哭着求他快走。

    也不知道秦家小子对自己家孩子会是什么态度,大家闲时难免八卦,有人说肯定会像王大姐一样,有人说他肯定舍不得打自家孩子——看那模样就看出来了,他老婆跟前有个小石子他都得小跑两步一脚踢开,生怕把大着肚子的老婆绊到,这副模样怎么也不像会下狠手打孩子的。

    一晃眼的时间,那个土里土气的穷酸画家,已经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有时想起来,大家还都会感慨,当初谁能想到这一天呢,命运这个东西太神奇了,当然,也就是感慨一下,乘着夏日的风儿,在夜空下说说闲话,不然大晚上也没什么事做,待在家里开风扇还会费电,不如到街口和街坊一起闲聊。

    说完闲话后,看着时间差不多该睡觉了,才各回各家,躺到床上时,说的那些闲话都从另一个耳朵出去了,开始琢磨明天的安排,是去远处的超市看看有没有特价鸡蛋卫生纸什么的,还是到菜市场看看肉降价了没有——他们就是这样闲,天天没多少事可做,就在这些事上抓挠。

    八月的晚上,已经是戌时,天色完全黑下来,街道上不少人家亮着灯,也有些是黑漆漆的,秦家也许是吃的大餐,别人都已经搬着马扎到街口乘凉,他们才关上家里的灯,三个人一起出来散步,等散步完,秦家两个年轻人就会开车回自己家,好像是同林路那边。

    老潘便利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别人家便利店都在入口处收银,里面货架一排一排分门别类,选好了东西去收银台结账。老潘把自己家的便利店改造了一下,打通了便利店与后面卧室的墙,空间大了许多,像是大超市一样,收银台也没放在入口处,而是设置了两个口,入口只是入口,选好东西以后到房屋另一侧的出口结账——那里是街角,老潘顶着光秃秃的头顶,拿着一把破旧的大蒲扇,穿着大裤衩坐在门口,一边和街坊闲聊,一边坐等别人从这里出来,他再收钱,没有几个人和他一块儿歇着的时候,他便抱着门口的猫靠在躺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睡着了,好在这里都是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有人贪他的小便宜,买东西都会叫醒他,然后看看多少钱,再结账。

    有人劝他把家业交给儿子小潘算了,他还梗着脖子硬说自己还没老,收个钱还是能解决的了的,转头又仰在躺椅上昏昏欲睡,如果不是人熟地熟,大概早就被逃单逃到倒闭了罢。

    秦家一家三个人路过老潘便利店时,秦家小子低声朝两个人说了两句,像是在问什么事,他老婆挺着肚子点点头,两个人一直挽在一起,从出门就没有分开过,现在依然挽在一起,转头招呼一下,秦家大姐就往前继续走,到老潘便利店出口处等着,他们两个人从便利店入口进去,不过短短一刻,便到了出口处那里,秦家小子手里拿着一排小小瓶的酸酸乳,放到柜台上询问价格。

    现在都是信息时代,不用排出九文大钱,他摸出手机在二维码上扫一下,嘀一声后便可以付钱。“男孩儿女孩呀?”老潘等着他付钱的闲暇随口问,边上街坊也纷纷根据自己经验推测,“这肚子形状是个女孩儿,我看得准准的!”街头的大妈刚说出一声,另外的老婶儿便挥手反驳:“上尖下圆大头朝下,明明是儿子才对。”七嘴八舌中,挺着肚子的女孩儿只是浅笑,摸着自己的肚子倚在旁边人肩膀上,等着他付钱。秦家小子付完钱收起手机,朝街坊们笑笑:“这才刚鼓起来哪有形状,等生出来就知道了。”

    “就是,肚子还没真正大起来,你们看什么尖圆?”一旁的老太出声,引来旁人肯定,“现在刚鼓看不出的,得去医院才知道,你们经验不管用!”秦家大姐信心满满地和邻居王大姐对视一眼,得意道:“肯定是个儿子!”

    她留在这里和街坊一起乘凉,让小两口继续去散步消食,秦家小子拆开酸酸乳插上吸管递给旁边挺着肚子的媳妇,映着昏黄的路灯,胳膊挽在一起慢悠悠顺着老街往前走,时不时把头靠到一起低语轻笑,老潘摸了摸秃头,拿着蒲扇随意摇晃着,看着两人夜幕下的背影,感叹多好的一对儿人啊。

    话题很快转向别处,小夫妻的路过只是插曲而已,街坊聚在一起时不时哄笑出声,街角处充满了快活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