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是武林盟林盟主,”突然,一个小脑袋从俩人中间冒出来,只到两小孩的腰上一点,看着就两三岁的样子,他也掐腰仰天“哈哈哈”的笑了八声。

    是真的只有八声,潘筠仔细的算过了。

    她默默地看着三小孩,问道:“谁教你们这么笑的?”

    大孩一脸严肃的问,“你害怕了吗?”

    潘筠:“不,我想揍你们。”

    潘筠把拔来的稻禾塞给妙真,撸起袖子就上去揍人,“能不能好好说话,能不能好好说话?”

    三个孩子鬼哭狼嚎的,用力踢打潘筠,但踢出去的腿撞在空气上,拍出去的手也打不着她,让三个孩子更加悲愤了。

    他们打累了,潘筠也打累了,各自停手。

    不过三个孩子是躺倒在地上,潘筠是掐腰站着的。

    她用脚尖踢了踢大孩子的屁股,问道:“你们是双阳村的?”

    大孩子:“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问问,你们双阳村现在谁做主?我们送爱心的,找谁接洽?”

    大孩子从地上坐起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妙真妙和,“你们真是来帮我们的?”

    “那还有假,往那儿看,看到了吗?三辆车,都是我们带来的东西。”

    大孩子就站起来踮起脚尖看,看了很久才在一条路上找到三辆慢悠悠的车。

    不过那是大道,可以来他们村,也可以去槐花村……

    正这么想,他就看到车在路口转弯,向他们这儿过来了。

    大孩子愣了一下后道:“我们村现在做主的是陈秀才,我领你们去找他。”

    潘筠问道:“陈秀才多大年纪了?”

    她得提前准备一下面对他的状态,是高高在上,普度众生状;还是乖巧可爱,心软善良状;或是高深莫测的投资人状态……

    大孩子:“跟我爹差不多。”

    潘筠就看了一下大孩子,评估了一下他的年龄后问,“你爹多大?”

    爹的年龄跨度也可以很大,可以是少年当爹,也可以是老来得子。

    大孩子纠结了一下后道:“二十多吧,没人告诉我我爹多大。”

    潘筠点头,继续问道:“陈秀才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人了,他家就他一个,陈爷爷陈奶奶和陈婶子,桃花妹妹他们全被倭寇杀了。”

    潘筠脸上的浅笑一垮,沉默下来。

    大孩子继续道:“桃花妹妹病了,陈秀才去县城给她买药,所以躲过了一劫。”

    潘筠就问他,“你是怎么躲过的?”

    大孩子眼里含着泪,吸了吸鼻子道:“我跟他们玩捉迷藏,在稻草堆里睡着了。”

    爬上田埂就到了双阳村。

    村里很寂静,没有狗叫声,没有鸡叫声,没有鸭叫声,连人的声音都没有。

    举目望去,好几栋房屋都被烧黑了,有的塌了一半,大孩子见她们看那些房屋,就道:“被倭寇烧的,救不过来,反正人都死了,我们后来也不救了。”

    也有完好的房子,只是一点人气也没有。

    黄色的泥墙上有暗红色的干枯血迹,有喷了一道的,也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潘筠还能在一些墙壁上看出人的形状来,显然有人曾倚在墙上死了。

    他们走的路上也有血,但已经干枯,人从上面踩过,基本不会沾上。

    小孩蹦蹦跳跳的走在最前面引路,光着的小脚丫从一片片血迹上踩过,一点也不忌讳。

    大孩子似乎怕她们介意,就指着石头路下的草地道:“可以走下面,这里看不出血迹来。”

    妙真轻声念起《太上救苦经》,轻轻地从石头上踩过去。

    潘筠垂眸看了一眼那些草地,虽然几乎看不见,却知道那里的血迹比石头上的只多不少。

    “你们村死了多少人?”

    大孩子:“衙门不让我们说,问就是死了十一个人。”

    潘筠冷笑,“还有零有整的,那你们自己知道的是多少?”

    大孩子声音低落,压着咽喉里的哽咽小声道:“算上秦婶子、三叔母和小花姐肚子里的孩子,一共是三百零九人,陈秀才说,要我们记住这个数,回头要立碑,把这些人名都记上,等将来我们有本事了,一笔一笔的和他们讨回来。”

    三人很快走到村中央,这里有了点人气,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炊烟。

    小孩已经跑没影了,不一会儿却又拉着一个很老的老人出来。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看了看潘筠和妙真妙和,慢悠悠的道:“哪来的小孩?天快黑了,快快回家去。”

    潘筠看了眼老人,到底没解开腰上的木牌,而是抱拳一揖到底:“老人家安,贫道三人有些东西要送给双阳村。”

    老人惊讶的看着潘筠,凑近了看她,“你喊了吗?”

    潘筠笑着摇头,“没喊。”

    老人惊奇,“没喊我怎么听清了,哎呀,我耳朵好了!”

    大孩子惊讶:“真的?三太爷,那你说她说啥了?”

    老人:“你说什么?”

    大孩子:“……”

    他双手放在嘴巴前在他耳边大声喊道:“三太爷,你听见她说啥了吗?”

    老人拍了他一巴掌,“别在我耳边喊,我听见了,她不就是说的要送东西给双阳村吗?小闺女,你们要送啥呀?”

    潘筠:“粮食、药材、布料、棉花、书和笔墨纸砚……”

    她顿了顿后道:“还有钱。”

    老人颔首:“种类还挺多,但不知数量有多少?”

    潘筠道:“应该够你们过完这个冬天。”

    老人笑眯眯的:“好啊,好啊,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柱子,快去把陈秀才找来,我们村来大善人了,要好好招待招待。”

    大孩子一边走一边嘀咕,“我不是柱子,我叫祖旺,柱子死了……”

    但他声音压得很低,没让老人听见。

    老人拉着潘筠就把她往院子里带,笑呵呵的问:“小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妙和凑上来道:“还有我们呢。”

    老人眯着眼睛去看妙和,“哎呀,我以为这是我们村长家的胖闺女呢,原来不是,你们是两个人来的?”

    潘筠:“……老人家,贫道是三人。”

    老人家:“哦,你们来的道是平的,没颠簸啊。”

    潘筠挑眉,看了老人家一眼,干脆的点头,“对。”

    老人家拉着潘筠坐下,笑眯眯的问道:“孩子,你是个有善心的好人,现在像你这么善良的人不多了。”

    潘筠点头。

    “那些人做好事都想要点啥,用读书人的话说是沽名钓誉,小姑娘一看就不是这样的人。”

    潘筠点头,“我做好事主要是心虚,次要是想要你们感激的心。”

    老人话顿了顿,节奏差点把控不住,但姜还是老的辣,他很快略过潘筠的话,拉着她的小手问起她的来历,“听姑娘的口音,姑娘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潘筠:“我是江西人。”

    老人:“也不太像。”

    “那一定是走南闯北,让我的口音变得四不像了。”

    老人觉得她嘴里没一句实话。

    潘筠最讨厌别人问她口音的问题,她已经在竭力避开和京城的联系了,怎么,还要她说,我家从前住在京城,因为落难所以逃到江西去了?

    “你又是送粮食、布匹和棉花,又是送钱的,家里人能答应吗?”

    潘筠:“贫道已经自力更生,可以自己做主。”

    老人:“你才多大啊?”

    潘筠:“不小了,差三岁就是甘罗当宰相的年纪了。”

    妙真妙和坐在一旁撑着下巴听一老一少胡侃,而她们小师叔丝毫不落下风。

    老人终于忍不住,直接问道:“小姑娘费这么多钱做好事,图什么呢?”

    潘筠:“图个心安。”

    她顿了顿后道:“人有怜悯之心,见众生苦,不免心生恻隐。不做,心不安,费些钱财罢了,你们能渡过一时难关,我心也安定。”

    老人惊讶地看她。

    “好一个恻隐之心。”

    潘筠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清瘦落魄的青年扶着围墙走进来。

    大孩子扶着他的另一只手,他满脸病容,脸色和嘴唇都苍白无色。

    潘筠观色之后扭头去看妙和。

    妙和已经坐直了身体,蹙眉道:“这人病得好重。”

    青年看了妙和一眼,重新看回潘筠,笑了笑,挣脱开孩子,冲潘筠作揖行礼,“三位善人,在下陈见,代双阳村村民谢过三位好意了。”

    潘筠三人起身还礼,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不由叹息道:“陈秀才,你还是先治病吧。”

    陈秀才笑着颔首,“已经吃过药了,谢三位善人关心,不知三位带来的东西在哪儿?”

    “我师兄师姐赶着车走在后面,不一会儿便到。”

    话音才落,外面已经响起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声音,有孩子快速跑来,“三太爷,三太爷,有车来了,有车来了……”

    声音太大,其他房子里的人也听到了,陆续有人提着菜刀和木棍赶来。

    潘筠扫了一眼,发现除了两个拄着拐杖的男子和三个中年妇人外,基本上都是十四岁以下的孩子。

    目光略过,整个村的人数不超过三十个。

    陈秀才留意着她的神色,笑了笑道:“村里幸存了二十八人,有三个青年受不了,已经离开村子走了,现在留在村里的有二十五人,除了我们这七个大人外,其余十八个都是孩子,不知道善人要怎么做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