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韶收下钱,颔首道:“明日讲,我后日一早就启程,店也住到后日一早。”

    酒楼掌柜表示明白,躬身退下。

    伙计等在外面,掌柜一出来他就凑上去道:“掌柜的,陈先生来了,他连着听了两日,又出去打听了一番,这是真事,当时剿匪队伍中的确有叫三竹的道长,听说她和她两个小师侄四水和五火是意外被匪首宋北招募进去当护卫,结果她火眼金睛,发现了宋北是个倭人,便起了疑心,这才知道自己进了匪窝,于是……”

    “行了,行了,你现在说的都是薛公子说过的,有没有薛公子没提到过的点?”

    伙计顿了一下后道:“有,陈先生说,这次是江湖盟和天师府联手水师干的,江湖盟里有个侠士叫屈乐,是江湖盟林盟主的外甥,他这次立了大功,一个人就斩杀了数十倭寇,还能凌空飞海。”

    又道:“还有天师府里一个叫张惟良的道士也很厉害,他的故事也很跌宕起伏,薛公子走后可以接上他们的故事。”

    掌柜的这才点头,低声道:“让陈先生多听听薛公子是怎么说的,到时候发散一些,务必将此战说得跌宕起伏,引人瞩目。”

    他叹息一声道:“难得朝廷有个好故事给我们说,总算不用给衙役们打点了,让陈先生多说一段时间。”

    他顿了顿后继续道:“让陈先生也机灵些,薛公子是亲历人,可以找他喝酒,多问问战场上的事嘛,再不济,也可以把三竹道长和她两个小师侄的故事拿过来,我看大家还没厌,起码能再说半个月。”

    伙计应下,“掌柜,您怎么对薛公子这么好啊,竟还要陈先生去问他要故事。”

    一般这种事,不是听到就属于自己吗?

    谁有本事就转说呗。

    掌柜的瞥了他一眼道:“你真当这位是普通的说书先生吗?他是个举人!”

    伙计瞪大了眼睛,“举人为何要来说书?”

    掌柜:“我怎么知道?或许是真缺钱吧。”

    “举人还有缺钱的?”

    别的举人是否真缺钱掌柜不知道,但薛韶应该是真缺钱,因为他身上打补丁了,鞋子还破了。

    薛韶身上的补丁是在船上砍人的时候被倭寇一刀划破后补起来的。

    他没钱。

    他是真没钱。

    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潘筠接济两个馒头。

    但剿匪过后,他分到了一些战利品,不说富裕,至少也不是很穷了。

    但被吸收的那些海盗,除了身上的一套衣裳外,其余东西都被收缴了。

    薛韶就留了一些自己做路费,其余的东西都和侠士和道士们换成了现钱给那些人。

    安家落户总是要钱的,那里面还有在襁褓中的孩子呢,总不能也一块布度日吧?

    很显然,军队不会替俘虏们考虑这些。

    离开泉州城后薛韶就向西北走,一路走,一路赚取回家的路费。

    卖字,卖画,代人写书信,他还能摸到县学那里去给县学的学生们代写文章。

    这个他熟,此时已入冬,再有两个月学院也要放假了。

    一般放假之前先生们都会布置一个大题目,让学生们慢慢做。

    有诗文,也有策论。

    薛韶到县学附近晃悠一圈就收到了几份工作,接了代写诗词和文章的工作之后,他就找了家最好的酒楼入住,一边给人说书,一边写文章。

    喜金一边给薛韶泡茶,一边还要给他磨墨,“少爷,您说书费的时间长,赚的还没写文章多,再不济,画幅画,写幅字也比它赚钱啊,何必费这个力?”

    薛韶道:“我说书不为赚钱。”

    “就为了替三竹道长扬名?”

    “我那日在海滩上看她,她一身的血腥之气,印堂发黑,是个下一刻就会血溅当场的衰命像,”薛韶提着笔歪了歪头,一脸疑惑道:“她的命相很怪,好的时候极好,坏的时候极坏,就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影响着她一样,让她身上的恶和衰被加倍放大,但又有什么东西与之抗衡,让她极易取得功德,用功德抵住恶。”

    “所以我在海滩上见她时,她是墨黑色,隔一个时辰见她,她是浓黑,等到了酒楼,她就是黑红……”

    “功德这东西,说白了就是香火,而香火就是人的信仰,”薛韶道:“既对她有好处,我又能赚个路费,举手之劳,有何不可呢?”

    薛韶刷刷两下写下一首七言绝句,随手放到一旁,“只当是还她人情了,当时没能及时去找她,我心中有愧。”

    喜金将诗吹了吹,吹干后放到一旁,“我听少爷的,少爷,这首诗给谁?”

    薛韶:“给二两。”

    “好嘞。”

    薛韶略顿了顿,又写出一首诗来递给他。

    喜金小心翼翼的吹干,问道:“这首呢,给哪位公子?”

    “三两。”

    喜金记下。

    价钱都是一开始说好,且给了定金的,他分门别类的放好。

    薛韶这才沉吟着拿出另一张纸用镇纸压好,他思考良久才下笔。

    喜金歪着脑袋去看了看,一脸嫌弃,“少爷,写得太浅白了吧?”

    “你懂什么,这位十两公子出了十两,做的课业不是给学院,而是要给他爹看的,他是什么水平,他爹能不知道吗?”

    “既然拿了人家这么多的钱,总要让人家多高兴一阵,这篇文章是他努力一把就可以写出来的,更不引人怀疑。”

    薛韶挑着嘴唇笑,“正好,给他点好接下来半年要看的书,这才不枉费十两银子。”

    薛韶熬夜到夜半才把所有的文章和诗文都写完。

    他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就做好标记,哪篇文章是哪位公子的,这才丢下笔上床躺倒。

    喜金早翘着腿在一旁的榻上睡死了,还打着小鼾。

    薛韶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拎起被子给喜金盖上,这才脱掉鞋袜上床睡觉。

    第二日喜金早早起床,轻手轻脚的把所有诗文都收起来,拎起包袱就去县学找人交差收尾款。

    薛韶在他起身时便醒了,但还是等他出门才起身。

    他自己收拾好自己,就拿着钱拢着手去大街上找吃的。

    冬日清晨寒冷,街上的人并不多,举目望去可以看到墙角或蹲或躺着许多人。

    其中不乏幼小和年老者。

    薛韶顿了顿,还是从袖子里把昨天才收到的一串钱拿出来,数了二十个铜板道:“再给我来十个馒头。”

    摊主高兴的应下,拿了一张大荷叶一折,直接哐哐哐往里丢馒头。

    他家的馒头都很大个,孩子们都喜欢吃,因为是蓬松的,但大人们却更喜欢吃老面馒头,因为更实在。

    薛韶先接过自己的包子咬了一口,觉得包子也不错,于是就又拿出二十个铜板道:“再来十个包子吧。”

    摊主高兴的应下,拿了荷叶一折,哐哐哐给他装上。

    他还热情的道:“公子可要尝尝我们店里的鸡蛋?有水煮的,也有葱花冲泡,水煮的两文钱一个,冲泡的三文钱一碗,这个天气,喝上一碗能出汗,舒服得很。”

    薛韶迟疑了一下后道:“再说吧。”

    他嘴里叼着一个包子,快速的吃完后便朝墙角躺着的人走去。

    他把包子递给了一个人。

    他接了,躺在墙角,靠着墙角的乞丐们立即咕噜一声站起来,纷纷靠过来。

    薛韶来者不拒,一人给一个。

    大人给馒头,小孩就给包子。

    不一会儿,二十个馒头包子就分完了,薛韶自己也拿了自己的馒头和他们蹲在一起吃。

    他问坐在他身边狼吞虎咽的青年,“家里还种地吗?”

    青年一边用力的咽下去,一边含糊道:“种的,就是不够吃。”

    薛韶微微颔首,“冬天出来,能给家里省一份口粮,可有一天讨不到饭怎么办?”

    他道:“还是得找个活干才行。”

    青年:“也在找,偶尔给这附近的老爷掌柜们扛包,就是混口饭吃,但出来讨活路的人太多了,三五天可能才抢到一次。”

    薛韶叹息,拍了拍他肩膀,扭头问坐在他左手边的小孩,“你呢,你是跟谁出来的?”

    小孩看了薛韶一眼,直接爬起来,拿着半个包子就跑了。

    青年道:“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就是这一片的孤儿,平时住在慈幼院,这几年慈幼院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冬天,他们吃不饱,就只能满大街的乞讨了。”

    薛韶听了心中一伤,没再说话。

    喜金欢快的跑回来,高兴的和薛韶道:“少爷,我们的盘缠够了,你看。”

    薛韶看他打开包袱露出来的钱,沉思。

    喜金就刷的一下合上包袱皮,“少爷,你不会又想把钱捐出去吧?这这这,这可是我们的盘缠。”

    薛韶回神笑道:“以我们的本事赚钱又不难,大不了这路我们走长些,有钱就坐车,没钱就走一走,他们却很困难。”

    喜金:“可这点钱又能帮得了几个人呢?”

    薛韶:“帮得了一个是一个,只要那一个这一时刻是高兴的就行。”

    喜金张了张嘴巴,小声嘀咕道:“那我们还能在年前回到家吗?”

    薛韶:“在外面过年也别有一番滋味,我长这么大,还未曾在外头过过年呢。”

    “总之您总是有理。”喜金问:“您要把钱捐到哪里啊?”

    “慈幼院。”

    潘筠此时也在见慈幼院的人。

    “这么多孩子失孤,按朝廷律法,他们应该归慈幼院抚养。”

    晚安,明天继续争取早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