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旭耷拉下眼皮。

    心下有点点慌啊。这要怎么解释?

    他写注释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单单一副画,不加以说明,肯定又会被童夫子给揪着一一讲解,那还不如先给标明白了一次性解决呢。

    却不想童夫子在接连震惊与新奇之中,还关注到了这一点。什么脑子啊这是?

    “咳咳,”晏旭咳嗽起来,心念电转。

    几息后,回答道:“那时学生7岁半,其实记忆力并不是很好。只是出于新奇,故印象极深。”

    “嗯嗯,这就没错了,”

    童夫子一听,立刻点头,又扭回头看画,口中继续道:“对于日常所见那些,因习惯反而会忽略。只有对偶然的震撼,会久久不忘。”

    晏旭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着“借尸还魂”,老天对他做了补偿,让他对于前世的记忆,随着接触、随着书写、随着绘画得越多,逐渐一步步清晰。

    仿佛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的使命是什么。

    不过也让他对今生,感觉联系并不是很紧密,总有些脱离感。

    要不是周氏、杜婶、杜景辰、小胖墩,给予他的真诚与关切,才让他对于这个世界有了真实和牵扯,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游离成什么样子。

    而随着接触到的人越多,哪怕是万俊彥那样总找他麻烦的人,这种牵绊感便愈重。慢慢就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目标亦愈发明晰。

    只是这些不能跟童夫子说,不得不对其撒谎,心下还有些过意不去。

    “不对啊,”

    晏旭正思忖着日后如何报还童夫子之时,忽其又侧头望过来,又盯上了自己。

    “你小小年纪,如何有这般了不起的画技?”

    画动物简单又不简单,而这十副画上的动物,纤微可见,甚至生动灵活,仿佛见画便如见到其在沙漠中奔跑、行动一般活灵活现。

    一个8岁的孩童,如何做得到?!

    晏旭心下“咯噔”一声。

    完了完了完了,这更无法解释了。

    他在写字时,有持续不断提醒自己,且经过日以继夜的反复练习,已能写出不露破绽的字体,可画画时,因过于沉浸,又不想将这些可爱的生灵们扭曲更改,便在不知不觉间,展现出了自己的画技。

    这这这……

    他剧烈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童夫子起身给他顺背,再将茶盏递到他唇边,喂他喝两口。

    “不就是你天赋异禀嘛,不就是那位隐世高人爱惜你这绘画天赋、有特特教过吗?至于因要保守秘密就把自己给逼成这样吗?”

    晏旭咽下水,止住咳,连连向童夫子拱手作揖,满脸抱憾状。

    “行了,站一边儿去吧,别妨碍老夫看画。”

    童夫子一摆手,放下茶盏又坐回重新端详起每副画作,越看越连连称奇,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

    到底谁妨碍谁啊?

    晏旭有些哭笑不得,决定日后还是要抓紧空闲时间,尽量多画。

    时间,不知不觉间溜走。

    宁和的岁月,在平静又紧张的氛围中,伴随着绿了又枯、枯了又绿的叶片,转眼过去了三年多。

    县学内与杜景辰同年的童生们,次年亦与他一般,大部分考上了秀才。一如县学内,新的来,老的走,如时光的轮换,不着痕迹。

    还有两个月,几乎所有的秀才,廪生等等,就要赶赴省城,准备参加乡试。

    已11岁的晏旭,个头拔高了不少,只是仍旧黄瘦,仍旧时不时会犯咳疾,仍旧看着那般弱小。

    只是他已暂时甩掉了贫字。

    三年多的时光中,他为童夫子作画,心性纯净的童夫子,见他不仅作画,还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标上注释,深觉那般画作一两银子自己太赚,便主动加到了二两银子。

    因此,360幅图鉴画,无数个日夜辛劳,为晏旭换得了7200两银子,使他暂时不再为了生活中的琐碎分散精力。

    “晏旭啊,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你年纪还轻,考不上咱就转廪生,再回来读三年啊。”

    结业礼后,童夫子拉着晏旭,“依依不舍。”

    晏旭:“……”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这是想他考上还是考不上啊?还是想他回来继续画画吧?

    唉,怨自己嘴欠,有次不注意,说出曾经的【沙漠图鉴】内有一千多种动、植物。

    “您放心,便是学生考上了,亦不会忘记对您的承诺。”晏旭低声回道。

    天远地远,有心便无距。

    “好好好,好好好!”

    童夫子顿时乐得嘴都快咧到耳后根,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仿佛在加重这种保证的力道似的。

    邓夫子见状,笑着摇头,出声叮嘱晏旭:“乡试前,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想太多,尽力就好。”

    晏旭一一点头答应,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

    三年多来,无数时光的相处相伴,他们对自己的或夸奖、或鼓励、或教育、或批评、或打手板心、或罚站……曾经无论怎样的情绪,此时都亦化为了不舍离别。

    “别磨叽了,放人走吧。”

    提举官大声说着,还两只手往外摆,往出撵人。

    只是心头到底也有些不舍。

    这是他管理县学以来,最省心的三年。

    因着有晏旭带头、因着杜景辰和万俊彥等学子们对晏旭在学业上的穷追猛赶,县学里的学习气氛浓郁而又热烈,带动的全学院的学子们,都争先恐后、积极进取,形成了你追我赶、力争上游的良好态势。

    没有人再有空去整什么幺蛾子,几乎全都一心扑在了学习上,也让学院的空气,变得纯粹。

    变成学院该有的样子。

    而这三年来,晏旭也收服了许多学子的人心,用他那努力打下的、深厚扎实的学识底蕴。

    “晏旭,你等着,乡试我一定考过你!”

    万俊彥,这三年来的“万年老二”,跨出县学大门时,还不忘了不甘心地朝着晏旭大吼一声。

    “好,我等着。”晏旭微笑着点头回应。

    而看着学子们,一个个如同离家即将远赴般逐渐远去的身影,有的夫子,则开始了小声议论。

    “你们说,晏旭还会回来吗?”

    “肯定回来!也不想想,他才多大啊?虽然一直在咱们学院成绩优异、一骑绝尘,可那是乡试,一万多秀才和廪生等参加呢。”

    “说得也是,举人的名额才有多少啊。南方,每省才取160人,我们北方……唉,只有40个名额。小晏旭怎么考得上?”

    县试、府试、院试,名额没特限,只要达到相应的水平,即可被录取。但乡试和会试,名额是限死的。

    在优中选优、强中选强之中,稍稍有一丝丝差迟,便会名落孙山。

    难,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