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晏旭好想捶他。

    忍了忍,认真看向他,认真提醒:“你的身体,恐怕撑不完这第三场,你确定,还要考吗?”

    杜景辰歪着脑袋,疑惑:“我还活着吗?”

    活着,就得考。

    晏旭认真地继续:“如果我不考了呢?”

    杜景辰扔掉了手里的外袍,往床上一倒,眼睛一闭,“那我就不考了。”

    晏旭:“……”

    一把将人从床上拽起来,再捡起外袍丢他身上,没好气道:“别把你的人生挂我身上,我扛不住!”

    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站着昨晚想帮忙照顾杜景辰、又被晏旭给赶回去睡觉的绵州考生们。

    “没事了,感谢大家关心,杜景辰今日能考。”

    晏旭冲大家抱拳,团团一礼。

    “有事你说话。”

    考生们拱手还了他一礼,说了这句话后,才纷纷散去。

    他们,也还要做考前准备。

    只有万俊彥,垂着脑袋,缩在最后、最角落里,像被掐断了一半脖子的鹌鹑。

    昨晚,晏旭他们把杜景辰送回来之后,趁着煎药的空当,晏旭问到了万俊彥头上。

    万俊彥才想起:自己的那名小厮……不见了。

    万俊彥就一直想帮忙,却被晏旭一直阻拦、一直无视……

    “跟我去准备考篮。”

    晏旭瞥了万俊彥一眼,一边往大厨房去,一边扔下一句。

    万俊彥抬头望过来,有些不敢置信、讷讷地问:“你肯理我了?”

    肯理,就是相信他了,就是相信他不是指使小厮对晏旭下毒的人。

    这一瞬间,万俊彥都不相信自己了。

    那小厮是万家的家生子,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人,万俊彥打死都没有想到其会背叛自己。

    不,不止是背叛,这更是另一种出卖和构陷!

    万俊彥罚自己站在角落里、站了一夜,都没法开口解释,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种事换了任何人,都不会再相信他。

    晏旭瞅着他那副痛苦又纠结的样子,“咳咳”道:“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怀疑过你。”

    万俊彥猛地睁圆眼,“那你一夜不理我?还不让我帮忙?!”

    有这么相信人的吗?

    有。

    就听晏旭道:“我那不是不信你,我是气你管不好自己的人,你也有责任,便该罚!”

    万俊彥:“……”

    一时想哭、又想笑,还想嗷嗷乱叫一嗓,表达抗议、或者震惊、或者是什么……

    最终,也只能耷拉下脑袋,乖乖跟上晏旭的脚步。

    他这个“万年老二”,做得心服口服。

    去领馒头时,从厨娘手中接过来,他还想先掰碎了些自己尝尝。

    晏旭发现了他的动作,拍了下他的手,示意赶紧拿着走人。

    万俊彥才意识到自己蠢了。

    食物,都是大厨房的人分派的。如果他们要做手脚,谁都跑不了。所以,他们反而是最清白的。

    “可你为什么不怀疑我?”

    回走到半道儿上,万俊彥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晏旭云淡风轻般回答:“县学三年呢,你要是因万年老二对我不满,用不着等到现在。”

    万俊彥用力点头!

    却又听晏旭还是那副语气继续道:“不过,你这人花花肠子过多,以后再不敢,顶多也只有我能相信你。”

    如果说:小胖墩是豪气干云、杜景辰是倔强执拗,那万俊彥,给晏旭的印象,就是——投机取巧。

    “其实我知道,”

    万俊彥耷拉着脑袋,小声嘀咕:“如果不是认识了你,我要再跟原来身边的那些人混下去,就铁定会成长为一个一肚子坏水、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

    幸好,我早早认识了你,早在我彻底变坏前。

    晏旭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只叮嘱重点。“这事归你查。我们总不能白白被害,总得知道是谁在背后捣的鬼。”

    万俊彥将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他比任何人都要痛恨背后使坏之人。

    正想表忠心,就见馆长端了碗鸡肉汤来。

    昨晚,把馆长詹士群也吓了一大跳。

    看来这一夜,该没睡好的都没睡好。

    晏旭接过鸡肉汤,谢过馆长,去找杜景辰,逼着他吃下一半的鸡肉后,将剩下的鸡肉和汤,就着馒头,拉着万俊彥平分了。

    杜景辰看到晏旭对万俊彥的态度,便没有多问一个字,待万俊彥的态度,也一如往昔。

    “你家小厮应该只对那一个馒头做了手脚,那本来是给晏旭的,后来被我给吃了。”杜景辰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是他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想通的。

    因为他们一起吃饭时,总是让着晏旭先吃。杜景辰在考棚里死死回忆,就想起,早上的时候,他本来也是把第一个馒头拿起搁到了一边,准备稍凉后喂给晏旭。

    后来见晏旭喝完肉粥就没了胃口,杜景辰不愿意浪费粮食,便抓起那馒头自己吃了下去。

    也是在考棚里看着馒头渣,感觉自己腹泻情况并没有加重的时候,想明白了事情的首尾。

    但那时仍是怀疑万俊彥,就想撑着考完,出去告诉晏旭。

    不过现在嘛……

    既然晏旭在看到自己出事后仍然相信万俊彥,那他也就愿意相信。

    这把本来进屋时忐忑不安的万俊彥,给感动得一塌糊涂。

    这,才是朋友吧?

    可惜,自己没有……这朋友,是晏旭的。

    ……

    鸡啼六响,贡院第三场乡试,开始了。

    晏旭在进场前,本想叮嘱杜景辰一声:让他撑不住就放弃。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与其对了对拳,然后走进考场、过完流程,坐去了自己的考棚号舍内。

    这第三场要考的内容,是杜景辰擅长、是他晏旭的短板。

    就是五道策论题。

    要求考生需得结合经学理论,对朝廷政事发表见解和看法。

    儒家经学,仍然、始终,是所有考试中的核心内容。

    为什么说杜景辰擅长呢?

    论起时事,晏旭和杜景辰了解得一样多。但晏旭能联想到的更多。

    比如:朝廷如果突然加大力度提拔工部年轻官员的话,那么,晏旭就能猜测到,如果是连绵雨季,那就是什么地方的堤坝出了事。

    如果是旱季,那就是朝廷要兴修什么地方的水利了。

    如果再结合上此前的廷报……拿现在的帝王来说,若是此前夸赞过哪儿的山水美,那就是要修建行宫之类。

    但正是这样的问题,晏旭不能回答得太多。

    看破别说破,让你议论不是让你直戳肿疮。

    晏旭就得既要表达出自己不同的见解,又要避免刺激到任何官员的神经,否则极容易被考官理解为:这个考生太偏激,不适合朝堂。

    而杜景辰之所以擅长,就是他对国朝前景充满希望和向往。

    说人话就是……看什么、是什么。

    看到朝廷加大提拔工部年轻官员,杜景辰的想法就是:哇,朝廷终于重视起了匠人人才!

    然后评论起来就是这么做的各种好处云云,几乎就等于是——粉饰太平。

    在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

    晏旭想想就咳嗽,再看看考题【西辽西夏】,咳得就更厉害了。

    大景朝的边境,除了海岸一线外,其余地方可都不太平啊。

    这是重文轻武的帝王,面对不断受到滋扰而疲于应付的状态,想要一个既能安枕无忧、又能长治久安的法子了是吗?

    大概,不少考生会出的主意是:和亲、割土、赔银……

    偏激些的考生会回答:重武、死战!小小西辽、小小西夏,怎经得起我人才济济的大景?

    了解主考官心性的考生可能就会答:谈,谈和。以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利益。

    杜景辰应该会选择的是第二类。

    别看杜景辰天真又呆板,但他也是经历过战火伤亡之痛的人。

    他的家人们啊,也就剩他爹娘和他三口。

    而晏旭呢?

    他咬着笔杆,三类都不想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