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晏旭脑中急思之际。

    赵北晴已去翻他的书箱,翻出他最近写的文章,一并摊在了他的面前。

    还指着其中的几个字,一一比对。

    “这个冒字,你看这人写的,其上一曰间,有一笔斜竖。你刚写的文章有,你以前的没有!”

    “还有这个金字。这人左右两点为扁圆圈圈,你刚写的这篇里有,但你别的文章里没有!”

    赵北晴指着说着、说着指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越来越疑惑重重。

    “你,究竟,是谁……”

    晏旭哑口无言。

    他都无法直视赵北晴那双纯澈如湖的双眼。

    可要说实话吗?

    说我就是借了个尸、还了个魂,其实我是百年前的老怪物?

    他怕先把赵北晴给吓死,再被架出去用火给烧死。

    就这,还没说出什么呢,晏旭就已见赵北晴的脚步在缓缓后退,眼神中,复杂莫名。

    晏旭思忖之后站起了身。

    也走去书箱前,从内里最衬的一角中,掏出几页纸,递给了赵北晴。

    硬着头皮撒谎:“我从开县书肆里淘来的。见此人字迹甚是别具一格,便悄悄模仿着。平日里也不敢习用。加之刚才实是在胸中愤懑,可能刚好激发了些什么,反倒学得像了。”

    “你可别跟他们说。我可不想这么宝贝的几页字文也就此失去。”

    拥有时,不知珍惜。失断后,一根笔毛,都会被争抢不休。

    赵北晴听懂了。

    只是依旧不信。

    她上前一步,再铺开白纸,并亲自挽袖研墨。“你再写几个字,我看看。就学这人的。”

    晏旭:“……”

    能不能别逗了啊?!写字时,整个人的气势也会有所不同,这他现在怎么写?

    学得像?怪!

    学得不像?更解释不通!

    只能再次推脱。“现在我胸中的愤懑之气已散,实在是学不像了。”

    赵北晴仍然狐疑满满地盯着他。

    盯得晏旭万般无奈,只好提起笔,随意地写了几个字。

    赵北晴再细细端详。果然,字体与那人一样,只是,内里的风骨之气,寥寥无几。

    比她自己模仿出来的、强出并不太多。

    原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吗?

    她有机缘得到那人的字,晏旭、或者是别人也可能有机缘得到,并不稀奇。

    且她能喜欢,别人也能。

    谁见到那样的字体、感受到那样的情怀,只要有同心同情,也必然都会喜欢。

    赵北晴长长叹了口气,后退一步,敛裙认真施了一礼。

    “抱歉,未得你允许,私拆了你的信文……”

    晏旭心下也悄悄松口气。

    面上露出笑意,“恐怕你也是担忧云义之故,你看看也无妨。只是,再不能让别人知道此事了。”

    别弄得个个儿都再来问他了,他藏点儿仍旧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容易!

    赵北晴羞赧地回之以一笑,再谨慎收好信文和自己的那一页旧文,再看了看晏旭拿出来的几页。

    忽觉有些不太公平。

    便指了指道:“你已学得极像,这几页,能赠与我吗?”

    晏旭差点脱口而出“能”。

    只要别来刨根问底,怎么都能。

    幸好,话到嘴边及时咽住。改为斯斯艾艾、恋恋不舍、纠结犹豫……

    赵北晴见状,也不想再为难人,便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离。

    晏旭拿起那几页,追了上去。双手递给她,神色郑重再郑重:“得之不易,好好保管。”

    赵北晴的双眼立时璀璨如星辰,忙不迭接过,小心翼翼捧在胸前,连声道谢。

    晏旭笑着,有些牙疼似的笑着,将人给送了出去。

    及至其身影消失不见,遂转回屋内,背靠门板,剧烈咳嗽,冷汗如雨。

    却也暗暗庆幸:幸好赵北晴年仅十岁,还是个小孩子!

    这要换了陈县令、童夫子等人,今日不被当成老妖怪断断无可能。

    看来,日后还是得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能再露出“狐狸尾巴”了。

    而赵北晴,意外又得几页那人的字文后,欢喜得都忘了来意。

    直至回屋,月芽主动来请缨。

    “大小姐,论起轻身功夫,奴婢比鹅梨更强一些。且此事只需快去快走,并不需多耽误时辰,您就让奴婢出马去立这一功何如?”

    凭什么人人都有事做、都忙成陀螺,唯有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啊?她有这么废物吗?

    鹅梨在旁一听,就想阻止。

    可嘴还没有张开,就见自家大小姐点了头。

    月芽立刻欢呼一声,从大小姐手里抽出信封就要走。

    鹅梨只得先唤住月芽。“重新找信封,将口给封住。”

    “知道啦知道啦,就你啰嗦。”月芽连连答应着,还冲鹅梨做鬼脸。

    这让鹅梨将后面想叮嘱的话,都噎了回去。

    月芽蹦蹦跳跳地去忙活。给信封封口、换了身黑色夜行衣、蒙上了面、带上了迷药粉,利利落落地一闪而没。

    鹅梨见状,这才放心。沏盏茶端去大小姐手边,才发现大小姐似乎一直在走神。

    自打进屋捧着几页纸捂在胸口,坐进椅中就望着窗外,这都过去有一会儿了,还依然是这副状态。

    “大小姐?”鹅梨轻唤。

    没有企图为大小姐收拾那些纸张和书桌。

    但凡大小姐没有吩咐的话,她们都不能随意乱看、乱动,更不能帮忙收拾。

    大小姐喜欢自己归置一些物什,方便一找就到。

    鹅梨见仍没唤动,心里微微紧了一下。伸出五指在大小姐眼前晃了晃,这才将大小姐给晃回了神。

    于是,就将月芽已经出发去送信的事情做了禀报。

    赵北晴瞬间睁大了眼睛。

    是,月芽活泼机灵、鬼主意多,擅于应变;但这事更适应鹅梨去做。因为她做事稳重、细致谨慎、顾念大局。

    “为何不是你去?!”赵北晴斥问。

    明知是如此大事,鹅梨怎能这般不分轻重?

    鹅梨双膝软倒,垂头请罪。

    是她错了,是她没有注意到那时自家大小姐在走神,是她也不太忍心让月芽失落……

    “起来吧,是我自己的错。”

    鹅梨膝盖落地声,提醒到了赵北晴。她缓缓吐出口浊气,出声将人唤起。

    然后将那些书页都收进匣子放好,再走到窗边,望着已暗沉下来的夜色,轻轻皱起了眉头。

    月芽啊,你可千万不能出纰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