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科举舞弊之事,陛下已经盖章定论,就连为之声讨的致仕老臣,都已被捉拿下狱。

    要想管,实在于手取红炭无异。若不管…….

    而只喜欢在自己脑中盘算的赵鸿建,在思忖良久后、在外面女刺客的惨叫之声都已几不可闻之时,终于下了令。

    “别打了。她既不说,你们便全力去寻找那位写文的高才。另外,多留意太子那边。”

    太子有势、老二有兵、老四有财。那谁又不想再有点儿别人有的东西呢?

    比如:太子或者是谁,会不会也想从乡试舞弊的事件中,捞点儿读书人的崇拜和声望呢?

    赵鸿建不惧别人,只想看太子的反应。

    北方与南方不同。南方四季如春,不容易让人轻易地区分出四季有别。

    而北方十月的季节,已经开始展露出冰寒的獠牙。树叶枯败,随风飘落,露出斑驳的黄,在提醒着人们应对寒冬。

    晏旭将又一笔帐,记在了账册中,就是置办这两座院宅所耗。

    如以往的一样,他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因学识带来的荣耀等等,却不会心安理得的接受银钱之类。

    因为前者是他付出心血努力得来,接得坦然。

    后者有一点点不劳而获之感,所以得记着、得还。

    可看看自己的钱袋……

    嗯,现在不但还不起,还得再付出一大笔。

    他添加了一件外袍,咳嗽着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的病,最怕寒冷。

    卫三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晏少爷,您去哪?”

    卫三至卫十,一直就呆在京城西南侯府里,负责看守此处旧宅,也负责打听朝廷动向,或是与人走动交际。

    以保证西南那边,不会耳目闭塞。

    赵北晴买下宅院后,就让卫一通知了他们。

    卫三和卫四,被调来暂时保护晏旭。

    晏旭也通过他俩,对京城里的“人物”那些,了解到不少。

    不过,对于卫三突然跳出来,晏旭还有点儿不习惯,警惕了一下下,而后想起来这人是谁,遂抱拳,回笑:“去探监。”

    既然摆脱不掉保护,也确实需要保护,那不如就坦诚直言。

    卫三什么也没说,只抱了刀,往晏旭背后站了站。

    晏旭往前走,留意到他一直在三尺之内跟着自己,便出声道:“以后你们不用再爬到屋顶上。天很冷了,进屋有床有塌、有吃有喝,能少受点罪就少受点儿。”

    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会轻易受到谁的寅夜暗袭,用不着高高低低都有人日夜守着。

    卫三没出声。

    晏旭却明白,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他脚步迈大,加快速度出门,没有骑马。

    先是去到银号,将银票换成一碇碇一两或五两的银碇子,然后去酒楼买了饭菜,拎着食盒,还买了厚实的被褥、点好的小手炉等让卫三带着。

    最后,去往大理寺关押人犯之处。

    这大景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已显层层腐败的“虫眼”,这种时候,也成了晏旭的“银子通道”。

    用银子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地牢,见到了童夫子和沈院长。

    地牢因阴暗潮湿,分为天、人、地三种字号。

    天字号用来关押皇亲国戚,人字号是用来关押官员等有身份之人,地字号自然就是黎庶。

    相应的,条件也各不相同。

    但童夫子和沈院长虽然处于人字号,却因着白日里受了大罪,还没人为他俩清洗,一身脏乱不堪、臭不可闻。

    晏旭只能通过胡须认人。

    不过,他仍然先喊的是童夫子。

    “童夫子,是我,我是晏旭,我来看你了。”

    一直都有点儿莽撞、老顽童般的童望烈,正背对着牢门,躺在只有一块木板的床上,蜷缩着一动不动。

    听到这声音,才有了反应。

    没有如晏旭想象中那样一蹦而起、一冲而就。

    而是撑着木板,慢慢坐起,慢慢转过了身来。

    显见得:白日里给予其的、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上的打击,都让这位老人有些难以承受。

    晏旭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几乎夺眶而出。

    又在下一个瞬间,被骂得缩了回去。

    “你个臭小子,你怎么会来京城?就你那破身板,咋没死在半道儿上?怎么的,你来了能有用?还是就来看老夫这副狼狈出糗的样子?”

    “现在看到了,你可以滚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瞎花银子瞎跑了来,你很有钱吗?还欠老夫好几百幅画、画好了吗你就瞎跑?!”

    童夫子的声音,带着沙哑、带着勉强,却仍是一溜儿的顺畅,骂得很……

    晏旭按了按眼睛,揖手行礼:“学生正是来请教回去之法。”

    你让我回去,我想带你一起回去,你是不是就得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你们出去?

    晏旭没打算跟童夫子说出自己正在做的危险之事。

    “没有!”

    还是被童夫子给拒绝了。

    童夫子拒绝完,又嘟囔:“小屁孩子能想着摸进来看老夫一眼,已经足够。回去吧,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晏旭从中听出了浓浓的关切之意。

    这个京城,混水泥沼,童夫子没有担心自己,反而来担心他会不会也冲动去闯下什么祸事。

    晏旭心道:已经在闯了。

    面上却是微笑。

    他蹲下身,打开食盒,让香味瞬间弥漫在这污臭不堪的昏暗牢房内。

    他还用手扇,将香味儿往里扇。

    再掏出手炉,穿过铁栅栏递进去。

    然后去到隔壁牢室,认真揖手行礼:“请沈院长用食、暖手。”

    说着,将另一个食盒打开,端出内里的菜肴与汤粥,一盘盘、一份份,隔着栅栏递进去。

    手炉和被褥,就让卫三塞进去。

    没再多说,就走回童夫子那边。

    童夫子也不知是为了想让他赶紧走,还是被饿馋了、冷痛了,反正已经挪了过来,不顾形象地连筷子都没用,直接用手抓着开吃。

    晏旭将带来的东西都努力塞进去,然后,眼角余光就看见。

    更老迈、身体更差、承受更多的沈院长,整理了下脏乱不堪的衣袍,顺了顺乱七八糟、纠结成团的长长白须,稳稳当当、一步步走到牢门口,盘膝坐下,拿起筷子、认真吃喝。

    晏旭脑中忽而闪过一句话:君子如玉当如是。

    包括童夫子,也是。

    与相貌、风度、外在无关。

    而是就有这样的人,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环境、艰难,都能保持如玉的品格、君子的气度,代表着坚韧不摧的意志和毅力。

    晏旭忍不住,后退一步,再认真冲这二位老人家,端端正正、各施一礼。

    总有这样的人,为国朝撑起屋梁,遮庇着一代又一代新生辈们有机会茁壮成长。

    哪怕他们自己已经老迈、已经伤痕累累,却从无改变和放弃。

    当值一重!

    童夫子撇他一眼,满嘴的食物中,挤出三个字:“小酸腐。”

    眼中,却掠过暖色。

    沈院长则抬眼,轻轻朝他颔了颔首。

    待口中食物咽下后,面无表情出声道:“晏旭,你出去后办两件事。一是替老夫阻止那些学子再来替挡;二是尽量想办法,将请势扩大。”

    已有不少书子请求在宫门之外,但不够、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甚至是朝臣们的参与,才能迫使陛下改变心意。

    童夫子闻言,用力点头,再含糊着补了句:“你去找詹士群,让他带着沙漠图鉴,去找乔涟溧的父亲。”

    晏旭敛下双目,心下沉沉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