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士群没想着拉上晏旭就跑。

    此前,他已经向门房报过自己的来历和身份。

    所以,他现在就只能乖乖地等着,等着承受来自乔府的“暴风骤雨”。

    ……

    而乔府之内。

    乔老太爷,乔苁,正在书房内挥毫作画。

    漫无边际、一望无垠的大漠上,似起了轻雾一般,将天边斜坠的晚日,都仿佛蒙上了轻纱,使得光线无力、残残淡淡。

    沙中,一条鱼,探出了个扁圆的脑袋。

    整幅画面昏昏黄黄,迷迷蒙蒙,唯有这颗黑色的鱼脑袋,清晰透亮。

    乔苁收起笔,重新蘸墨,准备为此画题字。

    就听到门房来报。“老太爷,府门外有一个峡省学馆的馆长,带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想要求见老太爷。”

    乔苁的胡须飘了飘,正处于沉闷心绪中的他,火气起了来。

    “让他们滚!”

    峡省的官员,才捅咕过他家长子乔涟溧,去咕蛹了一下陛下,已经尽了能尽的、无论是私交情份、还是官员本份。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还找到他头上来了?不知道他早已致仕,两耳再不闻窗外事了吗?

    十几年了,天塌下来,他也没再伸过手,不知道吗?!

    “老太爷,那孩子呈上了两副画纸……”门房依旧在通报。

    “叫他们滚没听到吗?!”

    乔苁重重将毛笔砸进笔洗里,溅起水花点点。

    怎么现在除了官员不听话、孩子们不听话、就连个门房都这么碎碎叨叨了?

    是不是自己老了,再没了威力,不再被他们放在眼里了?!

    门房没再出声,似乎是走了。

    乔苁才双手扶着老腰,在屋里来回踱步,散气。

    然后就见……

    门缝底里,塞进两页纸来。

    乔苁怒不可遏,抄起纸就要开撕。

    可双手抄住纸边的那一刹那,他的动作猛然顿住。

    “回来!”

    他一把拉开门,冲那正跑远了的门房喊:“去喊你们大少爷迎客、迎那孩子!”

    门房没听见,还在小碎步跑着。

    乔苁一脚踹在门边护院的腿上,“快,快去追他,将我的话告诉他!”

    护院被踹得冤枉,心里腹诽老太爷一句,踉跄了一步就赶紧去追。

    乔苁抻长脖子,直瞧见门房被追上后,才低下头,拿着画纸进屋,摊在书桌上,一遍遍用手指、轻轻捋着侧边被撕坏的那一条裂缝。

    ……

    乔府大门外。

    纠结不已的詹士群,还在脑中疯狂地天人交战中。

    就听见门房朝这边急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和近乎歇斯底里的吆喝声。

    “开门、敞开大门!”

    詹士群:“……”

    他做好了会等很久的准备,或者只等十几息就会挨打的准备,就是没想到等来个稍快的时间、还是大开中门!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看镇静无比的晏旭,再歪抻了脖子朝缓缓开启的大门里瞧。

    嘴里小声嘟囔:“打我俩还用得着出动那么多人吗?”

    要多到需得敞开大门才够出得来吗?

    要不要这么夸张?他俩又不会跑。

    詹士群又怕又撑着、胡思乱想中,就又被晏旭给扯了扯衣角。

    “真是小屁孩,扯什么扯?!”

    詹士群头也没回就拍开晏旭的手,想了想又安慰道:“别怕,有老夫在。”

    这是孩子也被吓怕了吧?是吧是吧?

    却听孩子小声提醒:“您往上走走,有主人家出来了。”

    詹士群愕然抬头。

    就见乔府中门大敞,内里一位中年儒雅男子,正快步而来。

    正是乔涟溧!

    乔涟溧是吏部右侍郎,从三品。詹士群吓一跳,连忙快步迎上石阶,隔着乔府深深的门洞,就拱手作揖。

    “峡省学馆馆长詹士群,见过右侍郎大人。”

    乔涟溧回拱了拱手,穿过门洞,走到二人近前,眼神在他俩面上来回梭巡了一眼,出声问道:“那两页画纸是谁画的?”

    詹士群听问,只感觉自己的老心脏很不规则地乱跳了一下。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吗?

    他攥了攥手指,脚尖微微挪了挪,身体略略偏了偏,努力想遮挡住晏旭。还想承认是自己画的。

    就听晏旭已经出声回答:“是晚生晏旭所作。”

    詹士群:“……”

    他好想回身就给这孩子脑袋一个大巴掌。

    这儿有长辈们在呢、有长辈们出头呢,轮得着你个小屁孩儿冒出来拔尖起强撑场子吗?!

    瓜娃子!!

    詹士群在肚子里疯狂骂晏旭。

    却见乔涟溧已侧身而站,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家父要见你,请随我来。”

    没用官称、没用自称,就用了我字,表示了对晏旭的亲和与尊重。

    尊重!!!

    詹士群脑子里就是“嗡”地一声。一万个稻草人在意识海里奔来跑去,每一的头上都顶着个大大的问号。

    见了鬼都没有这么夸张!

    更夸张的是:乔涟溧连多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詹士群在这一瞬间都怀疑:自己的官职是不是和晏旭掉了个个儿了。

    还是乔涟溧听错了、搞错了?

    可就算是自己,也值不当乔涟溧如此礼遇啊。

    对,就是礼遇!为什么乔涟溧……不,不是,是乔老太爷会给一个小屁孩儿大开中门、长子亲迎的礼遇?!!

    詹士群只觉这个世界变得无比颠倒与陌生。

    直到被晏旭拽着往前走,他才猛醒。

    看了看乔涟溧,再看了看晏旭,再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乔涟溧……

    人家说的可是只请晏旭。

    只请晏旭!!!

    詹士群一时都不知是该先震惊前者、还是该站住脚、还是借下晏旭的光进这个大门了。

    没等他想明白,就被晏旭扯着往前走了。

    直到真的见到乔老太爷在书房中站着,貌似就是在等候他俩的到来……

    詹士群彻底震惊了!

    这得有多看重晏旭?凭什么啊?!可他不敢问。

    只敢狠狠咬了一口腮内的肉,强迫自己回过魂儿,手忙脚乱朝乔老太爷见礼。

    乔老太爷,乔苁,双手拄着拐杖,瞟了眼詹士群,就看向长子侧边示意、也正在向自己行礼的黄肤小少年。

    听清对方介绍后,眼皮微沉,目光锐利、语气咄咄逼人:“你从哪里见过那两种植物?!”

    詹士群的手指微抽了一下,有点儿怕怕。

    眼珠却往晏旭那儿瞟,嘴巴半张着,生怕这孩子会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得罪了乔老太爷,随时准备着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