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也看向了太子。

    他也没法理解太子如此做的用意。

    心里,也有了淡淡的怒意。

    仅为太子敢抵抗自己的旨意有怒,却更多的是喜意。

    他可一直在发愁如何削减王家的势力呢。

    只是不该这当口,毕竟还指望王家出谈和的赔礼。

    想到赔礼……

    老皇帝的念头忽又一转:这会不会是太子和王勋故意唱的一出好戏?

    一面安抚自己、一面又假装闹翻,既表现出太子的为公大义、又能让王勋趁机致仕摆脱出礼?

    王勋可最擅长的是自抽底板再反拍而上。

    老皇帝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皮耷拉下来,再透过眼缝看王勋,只觉得其破了几十年的涵养、表现出来的怒气全是在做假。

    耳朵却竖起,要听听太子具体怎么说。

    太子无视了王勋的生气,

    持笏挺腰,侃侃而谈。

    “天下支撑,文人最重。科举舞弊,最毁文柱。贪腐之风、绝不可涨。陛下,看看宫门外在寒风中等待的书子们吧、听听文武百官以及国朝百姓们的心声吧。”

    “若不对那些敢于无视朝律、无视帝威、敢将科举取仕玩弄于鼓掌之上的贪官严惩,以后,科举谁还敢参加?国朝会有怎样的未来肉眼可见!”

    “而峡省此次乡试中,地位最高、最尊贵的官员就是太师。他身为太师,更应该看清、看明白这一点,更应该清楚其自身肩扛的国朝重担,却任由事件发生、发酵,岂能不受到丝毫惩罚全身而退?!”

    “这会给文武百官造成一个什么样的错觉,陛下,您可有深思?”

    说完,太子再顶着张憨厚忠直的面庞,认认真真朝陛下揖手行礼。

    诚恳、严肃、直谏、憨勇,好样的太子殿下!

    不少朝臣心下暗赞,看向太子背影的目光,都带上了敬佩之意。

    只有一些武将的心里冷嗤:又是一个重文轻武的!

    只觉前景一片黑暗,对于他们所说的事,就更不感兴趣了。

    王勋的火气直烧脑门顶心。

    这是世上最严厉的指责。

    指责他身为太师,带头舞弊科举;指责他身为国之重臣,摆弄官员的主见;甚至还暗含了他是隐藏帝王、在操控陛下的决议!

    意思就是如果他不受到严惩,以后官员们更是会以他为马首是瞻!

    “噗通!”

    王勋双膝软倒,跪地叩头,一瞬间涕泗横流。

    “陛下,陛下啊,太子殿下指责老臣的罪名实是过重,老臣万万承受不起啊陛下。老臣对陛下、对国朝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王勋大声喊着冤,用力叩着头表达着忠心,心里,却是对太子的怒意达到了峰值。

    是,这就是他操纵科举的目的,又平平淡淡、全身而退向所有人发出个信号:看,这么大的事情我说怎样就怎样,陛下也得依着我。

    可这是能说出来的吗?能吗能吗?!

    王勋只觉后背心口好疼、好疼。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啊,混蛋太子!!

    这时,建王站了出来。

    “陛下,儿臣附议太子殿下。”

    赵鸿建眼见事态再次超出了他的预计,也不想着再找什么高才去调动书子们了。他遂即改变主意,决定站出来支持太子。

    总不能让太子独占这份功劳。

    而让陛下看到他和太子居然站成了一线,就会加剧拿下王勋的决心。

    王家少了王勋,绝对是一个极大的损失,对他赵鸿建,有利无弊!他仍然能在此局中一举两得。

    “老臣反对!”

    文相柳如晦,与王家打断骨头连着筋,持笏站出,坚决反对太子的说法,用的还是那套:王勋不是主考官,顶多算是被蒙蔽云云。

    “微臣附议!”

    王勋的滴长子、户部尚书王福庭,挺着个大肚子,忙不迭出来支持自己的父亲和柳如晦。

    “老臣附议!”

    郭家掌舵者,郭醒的父亲、兵部郭尚书也站了出来,附议柳如晦的说词,还说了更多。

    “陛下,就算太师被蒙蔽有错,也不该罚其致仕。据老臣所知:峡省乡试舞弊事件,就是被王太师发现端倪后主动宣扬出来的!”

    一语惊起千层浪。

    “什么?王太师自己揭发的?为何?”

    这是众臣们心头最大的疑惑。

    “那为什么他不早说?”

    一把年纪都跪地叩头了还没说,明明这一句话就可以证明其清白了啊。

    “哎?问题的关键不应该是:太师他为什么发现舞弊不立刻处理那些贪官,也没有第一时间向陛下呈禀,反而先宣扬出去?才闹得如此沸沸扬扬?”

    “咝……”

    朝臣们可不是蠢的。在惊诧过后,脑子就反应了过来。

    乔涟溧站到殿中,持笏躬身,大声启禀。“微臣附议太子殿下!”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顿时,引起连锁反应,不断有朝臣站出来,明明白白表示想要拔除王勋这个朝廷祸殃。

    除了各有算计之外,有志一同的一点就是:心有戚戚蔫,很乐意落井下个石。

    当然,也有王家和柳家、甚至是崔家和郭家阵营的人纷纷站出,支持王勋。

    朝堂上一时争执之声此起彼伏。

    王勋在这一瞬间,仿佛又老了十岁,已经土埋脖颈了一般。

    他心知:大势已去,自己必须要退出朝堂了。

    能允许自己致仕,已是最体面的退场。

    用致仕这样的说词,其实就像他们吵的那样。承认了他是被蒙蔽后的最轻处罚。

    且因着这一切都是太子的主意,无论如何,在明面上,他不能反对太子的决定。

    再不接着,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王勋一个头叩去地上,颤颤微微,主动请求:“老臣请求陛下恩准,恩准老臣就此乞骸骨。”

    为了能让陛下同意,他还补加了一句:“福庭能禀承老臣意志、继续为陛下、为国朝、为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意思就是:王家还有王福庭。谈和该出的,还是由王家负责。

    正好王福庭也是户部尚书。

    王勋只是心有不甘。不甘心就这样退出朝堂。

    其实,因着各种原因,从王福庭升任户部尚书伊始,他就应该致仕了。

    就是因着他不甘心手中权利丧失而强硬支撑。

    他早已经意识到陛下对王家的猜忌越来越重,这样下去只会对太子有弊无利。

    便故意利用科举,再在朝臣们心目中留下个自己说了算的印象,再出一笔和谈之礼,在陛下心目中留下情份。然后完美收尾乞骸骨。

    谁知……

    竟然被太子提前戳破,让他如此不体面退场!

    他只能将什么情份,转嫁给儿子王福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