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捋须颔首。

    “只要他不继续祸害我的家,在我疲病交困之际,只要他肯离开,礼送礼送又何妨?咱们得积存实力、徐图将来嘛,你们的目光要放得长远些。”

    武将一噎,察觉到自己等人掉进去了对方的言语陷阱,顿时怒不可遏。

    “放你娘的狗臭屁!就算你疲病,在能打死对方的时候,就不能硬撑口气打死了事?非得你喘他喘大家喘?狼子野心岂可放纵?!”

    “你喘息之机也正是对方休养之时。待对方休养过来,你家只怕又会成为对方的后花园,届时你又待如何?!”

    文臣老神在在。

    “届时我已有防备,再将他打出去即可。”

    “呸!缩头乌龟!敢情他们一次次来,祸害的不是你的婆娘、你的娃!”

    “粗鲁,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局前景考虑嘛。”

    “滚你丫的吧!眼下都做不好,还图的什么狗屁将来?这跟用烂泥糊墙有什么区别?这墙越糊越稀,早晚得塌!”

    “慎言、慎言,不可粗鲁无状、胡言乱语。”文臣最后好心提醒。

    武将也警觉说错了话、触到了陛下的逆鳞,遂气鼓鼓站去一旁,不敢再吵。

    文臣笑眯眯。

    文武两派中的中立派,冷眼旁观。

    都知道:结果出来了。

    “拟旨吧,”

    老皇帝浮泡眼皮耷拉着,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样子,只显出一副痛心疾首、不情不愿的模样儿来。

    仿佛在用毕生的勇气,支撑着他做出一个最艰难的决定。

    “着二皇子安王与东辽和谈,尽可能争取东辽退军三百里、退还此前所占剩余的过城和朔城,再退还更早前占据的四座城池。”

    “最低限度,和平退出过城和朔城,为此,我方……可以出银二百万两,做为安抚。”

    这是生怕把对方谈毛了不愿意退再继续打。

    有些人笑了。

    有些人冷了。

    有些人攥紧双拳、恨到心头滴血。

    可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论有着什么样的心情,都只能垂头接受。

    消息一经传出,所有人的反应亦如文武百官们一样,或高兴、或愤怒、或冷漠。

    赵云义气炸了肺,一脚踹碎面前的桌子。

    叉腰怒吼:“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明明打赢了、明明可以趁胜追击,打到对方跪地求饶、赔款赔物,却偏要和对方好好商量,反赠对方银两财帛、礼送安抚?!”

    “这就是你们日日里要学的孔孟之道、儒家上学、礼仪礼教?!”

    晏旭坐着,看着面前的桌子崩成碎片,任由其中一块碎片擦过他的眼睫。

    他只坐着,淡淡出声阻止赵云义继续胡说八道。

    “就事论事、就书论文,莫胡乱攀扯。”

    “那你说!那狗屁的老……”

    赵云义几乎又脱口而出。

    被晏旭瞪一眼,及时噎梗回去。

    跳过那个称呼,再吼:“你告诉我,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从正面来理解,让东辽和平且及时地退出过城和朔城,可保两城不至被毁之完全。”

    晏旭淡淡回答:“其二:亦可保将士们不再有流血牺牲、那五城百姓亦能重整家园。”

    “从减少损失论,此乃上上之策,为及时止损。咱们是礼仪之邦,本讲究能谈就谈、不能谈努力好好谈,实在谈不成再打,先礼后兵总没错。”

    “我不听你这些调调儿,”

    赵云义一摆手,“你就说你自己理解出来的!”

    那些个明面儿上的调调,唱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又没多余问那个。

    “我自己理解的?呵呵。”

    晏旭淡淡地笑开。“我理解的就是:那位,实实在在、在及时止损。”

    止财物上的损失。

    止戚家军声望再隆。

    防止他不得不提升武将们的地位、不得不对将士们大肆封爵赐赏。

    武将升官的速度本来就快,封到封无可封之时,会令陛下着实为难。

    且军功越积越多、越垒越高,便再不是陛下能左右掌握。

    多危险呢是不是?

    且东辽愿退,龙脉便保,再打下去也毫无意义呢不是?

    粮草、军饷、封赏……全是银子啊银子,比那赔出去的二百万两可要多得多了。

    “那他就不怕敌人得了安抚银子、反而气焰会更加嚣张?!”

    赵云义气到喉间都有了哽痛之音。

    “他们打过来了,连抢带拿,拿到没法再拿的时候,再快快乐乐捧着安抚银子回家。”

    “等吃饱了、养肥了,就再来,最后再连吃带装带兜的快快乐乐回去。”

    “咱们这叫纵容,纵容他们不停地就会这么做!”

    难怪失土的范围在不停地扩大……

    有得赔的时候,赔银。

    没得赔银的时候,赔地,索性就“大大方方”送给了敌人。

    哦不,很多时候是连银带地一起赔。

    就为了让敌人不再打下一块地盘、下一箱银子的主意。

    疯了吗这是?!

    哪条中山狼喂得饱?!

    别人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只会变得更加贪婪、更加变本加厉,直到你赔无可赔、命都休矣!

    “暂时先这样吧。”

    晏旭说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

    他起身走出去,一直走、一直走,一直缓慢而不停歇地、走到山巅处站着。

    他本想使计抽安王回京、使计破坏此次与东辽的和谈,好让戚家军能继续穷打猛攻,一股作气打回过城和朔城,再打回此前更早失去的那四座城池。

    最好是能将东辽直接打回老家去,几十年内都不敢再对大景轻举妄动。

    可惜不能。

    且不说他目前有没有这个实力、和支持戚家军继续打的财力。

    单说戚家军这么做的后果,那就是万劫不复。

    他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那就这样吧,先这样吧。

    天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那便使其先这么狂着去吧。

    他这把染了墨的长剑,已在缓慢出鞘。

    不急,他跟自己说:出鞘的速度太快,只会剑折人亡。

    此时崖底的风,自下而上,盘旋着带出烈烈作响之声。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晏少爷,建王府送来了请柬,邀请世子爷后日、晚时,至船楼夜饮。”

    这时,卫一找到晏旭,低声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