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嗓门很大,听着就不像读书人,反倒像是村头田汉一般。

    直接就将正侃侃而谈的、余惠泽的声音打断。

    “余大才子此言谬矣。你所言之为,乃已有根而发。”

    “试问余大才子,你若家中贫寒、无二两米下锅,任你想有何作为,文房四宝又从何而来?”

    这话,是反怼余惠泽进学之论的论点。

    意思就是:没钱,你连书都读不起,再有进学之心,又有何用?

    是在指责余惠泽撇开了贫民百姓的立场。

    这人话音一落,有些家中有根基的书子们、两眼上翻。

    齐齐心道:“没钱就别读书,硬攀那个高枝儿做什么?”

    只有十数名贫寒子弟、为大嗓门之人喝了彩。

    “马大才子所言精辟!”

    他们,这时才感觉:被余惠泽给带偏了。

    酒楼大堂外,走进一个高壮汉子来。

    和一众斯文秀气的书子们相比,他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像是鸵鸟进了鸡群。

    此人满脸络腮胡,长得也很强横,整个人的气质、与身上的书子袍格格不入。

    正是马正谊。

    这时的晏旭,刚刚挤到柜台侧边,正打算好好看看、柜后面的墙壁上贴着的源根论。

    就被企图迎向这络腮大汉的书子们、又给挤了开去。

    “马大才子,你可算来了。只有你为咱们贫寒学子发声。”

    “好样的马大才子,果然不愧是我们贫寒门户出身!”

    “马大才子,快,快来驳倒余惠泽。”

    “……”

    二楼的余惠泽,看到马正谊,就不由垮下了几分脸色。

    遂又轻摇着折扇笑开。

    笑如春风,对马正谊道:“马兄,你所言贫根,不正是要通过读书来改变?”

    穷,读不起书,不就是因为不够作为?

    努力读书、努力改变贫困,不都是作为?

    “当真是何不食肉糜也。”

    马正谊不屑地撇了眼余惠泽,只用这一句,就将余惠泽的话给堵了回去。

    余惠泽一噎后,就反唇相讥。

    二人你来我去,再次争论起来。

    听着他们越扯越远的晏旭,总算到了柜台边。

    抬眼一看,就看到那被贴在柜后墙面上的几页卷子上……

    有一些极不起眼的小黑点儿。

    这篇源根论,不但是他答策论时的文章,还是他那时的原卷!!

    晏旭的眸子微微缩了缩。

    心下升起疑惑,再仔细看文章中的字迹、字句等等。

    在确定了的确是自己的原卷后,慢慢退回到大堂一角。

    脑中猜测着……

    看来,当初的原卷并没被人毁掉,只是被掉包出来了。

    现在流入京城、赶在恩科之前、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之中。

    是有人想拿之来作什么筏子。

    会是什么呢?

    “旭哥儿,那上面的字迹,分明就是……”

    杜景辰好不容易也挤了过来,凑近晕旭,就满脸诧异着小声问道。

    不过话没有说完。

    如今的杜景辰,已经学会了谨慎。

    他了解:如果源根论是这四大才子所作,那只会引人更加追捧他们四位。

    会认为理所应当、会使他们声名更甚。

    但反过来。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愿意接受同比中的意外。

    这要当堂爆出此文乃晏旭所作,迎来的绝不是荣耀。

    只怕以晏旭这身板、这年纪,会立刻受到山呼海啸般的质疑。

    要知道:此时的晏旭,连个授业恩师都没有。

    哦不,是连私塾都没有进去过。

    还是个在乡试中落了榜的人。

    却能做出如此优秀的文章,这让那些师出名门、阅书如海的书子们、情何以堪?

    只怕是连晏旭的祖宗十八代都会被扒出。

    杜景辰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就先打了个哆嗦。

    也由此联想到问题的根由。

    “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设计你、以挡你进举之路?”

    有人暴出了这篇文章,却没爆出著写者晏旭的名字。

    会不会就是在等晏旭中举之后,跳出来再揭穿?

    还是在等开考前的几日就爆出?

    那时陷入自证陷阱的晏旭,哪里还会有心情考试?

    究竟是谁这么狠啊?

    手段如此卑鄙下作?!

    杜景辰都感觉:会不会是晏旭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刨过了人家的祖坟?

    “看看再说吧。”

    晏旭扶起条翻倒的长凳,放在窗下。

    拉着杜景辰一起坐下,没有着急先离开。

    至今,各处讨论的仍是文章中的角度问题,还没人想着打听著写者是谁。

    晏旭想着:如果真有人居心叵测的话,就会在大家讨论最激烈的时候、跳出来。

    他要看看到底是谁。

    而楼上包间内。

    梁学毅觉得还没有吊足两位好友的胃口,仍然在继续加码。

    “咱先不说作这篇文章的是谁,您二位就说说:感觉此文写得如何?”

    丰博硕禅了禅袍摆,再抻起来了抖了抖,翘起二郎腿,靠进了椅背。

    对梁学毅摇头笑了起来。

    “你个老滑头,你这是借机看我和曾兄的好戏啊?”

    像他们这样活得土埋到脖子了的人,身份又如此贵重,轻易不会评价一篇文章的好坏。

    如果作此文者,是个已小有名气之人,他们若批评了此文,哪怕只批评了一个字,那就能将这人毁个一干二净。

    同理,如果作此文者,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

    他们若夸了此文,那这人就能一飞冲天。

    所以,在不明白著写者为谁时,除非真正特别好的文,他们才会夸赞一二。

    如果是垃圾文,他们则连批评的兴趣都没有。

    自恃身份、珍惜羽毛。

    梁学毅又岂会不懂?

    他还懂了丰博硕的这话的另一层意思。

    立刻便抚掌道:“看来,此文能引起广泛争议,的确有其奇妙之处也。二位仁兄心中也对此有了想法。”

    “来来来,说说嘛,就咱们三位在,说说对此文的看法又有何不可?”

    丰博硕就悠悠儿瞟了梁学毅一眼。

    悠悠儿道:“也罢,你的话也的确是我想与两位探讨一二的,那我便先来浅谈两分。”

    “此文的文风,与曾兄的略有类似。就是采用的四平八稳之策略,仿若圆桌一般,使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进入,皆可入席也。”

    听了丰博硕这番话,梁学毅再次抚掌大笑。

    “有趣有趣,丰兄果然不愧是昭文馆大学士是也。”

    “你将此文形容成席宴,而席上的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就能让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口味。言辞当真是别开生面矣。”

    曾文海却听出丰博硕的这番形容,有调侃自己的意思。

    调侃他圆润如桌、没有锐角。

    可身为翰林院大学士、天子近臣,伴君如伴虎,不圆润一些又怎么能成?

    曾文海也就当丰博硕此话、是在夸奖自己了。

    继续淡笑不语。

    梁学毅看看他俩,终于揭开了谜底。

    因为不管是丰博硕的形容、还是曾文海的不语,其实都已是对这篇文章的肯定。

    肯定了它的精妙与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