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所知的消息:此文乃去岁、峡省乡试的解元郎所作。”

    梁学毅说完就笑,笑得古古怪怪。

    “你此话当真?!”

    丰博硕眉头大皱。

    翘起的二郎腿不由放下,上半身也俯去桌上,双手撑住桌面,急急问向梁学毅。

    “这话可开不得玩笑!”

    去岁的乡试成绩、全国朝的都被作了废,就是由峡省乡试舞弊事件闹出。

    这事已经尘埃落定。

    此时爆出这样的一个消息:就说明峡省的解元郎、得之实至名归!

    更是在暗指:峡省的乡试、并没有舞弊!

    这事儿可太大了。

    梁学毅难得见丰博硕失态的样子,就抬手,将其探过来的脑袋给推了回去。

    再大笑道:“丰兄居然会为此文失了心神,难得难得、有趣有趣。”

    丰博硕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给想茬了。

    因为舞弊之事已经被查实,那头名解元郎的卷子、自然就是换的别人的卷子。

    那著文源根论者,应该是名落孙山了才对。

    “可曾找到真人的下落?”

    丰博硕不为自己的失态尴尬,只想知道那个被换了卷子的倒霉蛋是谁。

    “这个嘛……”

    梁学毅听提起这个,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去。

    有点儿莫名感慨道:“听说是史上最年轻的县案首所作……当年此人年仅八岁。”

    丰博硕是监督修国史的。

    不仅包括了以前的历史、更包括了今时今日之前的。

    何况还是破了历史记录的、最年轻的县案首?

    档记就有记。

    一听梁学毅说起这个,丰博硕就想了起来。

    “峡省、绵州、开县、陵扬村的晏旭。”

    每个能打破历史记录的、任何一方面的人才,丰博硕都记忆尤新、如数家珍。

    这时,曾文海喃喃出声:“才八岁吗……”

    见丰博硕重重点头,曾文海终于将双手从腹部放开,撑去椅子扶手上,坐正了身体。

    也终于说出了今日第一句、带有肯定性的语句。

    “晏旭不可能有这般才华。”

    “你什么意思?!”

    丰博硕一听炸了。

    老成持重的他,第二次失了态。

    “曾兄,你这是在指责小弟我严重失职!小弟我与那晏旭的祖宗十八代、可都素不相识!”

    涉及打破纪录,晏旭当年的卷子有被直送昭文馆。

    丰博硕亲眼过了目、才肯定了晏旭的成绩。

    这要让曾文海轻飘飘说出来,那就等于是在说丰博硕作弊。

    可开不得这种玩笑!

    “丰兄别急啊,”

    梁学毅见丰博硕变了脸,连忙起身,帮曾文海和自己解释。

    “丰兄你误会了,曾兄的意思是:源根论并非晏旭所作。并不是说晏旭的县案首得之有虚。”

    “你起开!”

    丰博硕是真的动了气。

    他一挥手,再道:“晏旭考上县案首之时所作文章,文风也皆是四平八稳、有如圆桌。源根论,定是晏旭所作无疑!”

    不是也是,他丰博硕接受不了任何人、对晏旭县案首资格的质疑。

    “呵呵呵,”

    曾文海温和地笑起,丝毫也没有因为丰博硕对自己的失礼生气。

    他笑着道:“为兄此言的意思是:恐怕有人想要以源根论、栽害晏旭。”

    听得丰博硕两眉倒立。

    这不还是在说晏旭的资格有问题吗?

    未及等他再次发作,就听曾文海继续道:“依为兄所见:源根论端得是难得好文。能作此文者,想必定是某位文学大儒。”

    “想我自入朝为官以来,从生涩到熟稔、从锐利锋芒到圆润如珠,历经多少苍桑与煎熬,方得养出如此心性。”

    “晏旭一个孩子,当年八岁,去岁乡试时,充其量不过十二岁而已。若此文乃他所作,吾等饱读诗书、又久经官场历练的文儒文臣,岂不白活了几十年?”

    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曾文海可不认这个。

    这会是对他宦海几十年生涯、最大的羞辱和嘲讽。

    那既然不是晏旭个孩子所作,为什么又被人推到台前来?

    恐怕,就是晏旭有得罪下什么人,让人故意贴出源根论引八方热议。

    再把著文者的名头安到晏旭的头上。

    晏旭必毁。

    丰博硕却不听这些。

    他一口咬定源根论就是晏旭所作。

    为此,他还轻嘲了曾文海几句。

    “只许前浪占着沙滩,就不许后浪比前浪更汹涌、更澎湃?曾兄,你是不是心胸狭隘了些?”

    别人十二岁时作不出这等好文,不等于永远也没有人作得出嘛。

    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身为记惯了此类文档的丰博颂,对天才的接受程度比较良好。

    “你当然希望是晏旭所作!”

    曾文海终于微微有了怒意。

    这简直就是在指责他:为老不尊、容不下别人比他优秀嘛。

    他岂会是那样的人?!

    就直戳了丰博颂的小心思。

    “你是想夯实晏旭的神童之名,让人对他八岁就成为县案首的事情、再挑不出任何毛病。”

    “怎么?你对这事其实也有犹疑呢?”

    说得丰博颂大无语两息。

    他没有对晏旭的县案首起疑。

    那样的文章、绝对当之无愧。

    不过他也的确有想、夯实晏旭神童之名的意思。

    这样,就更能证明他有眼光。

    被戳破了,他反而消了气。

    一甩袍袖、重新坐下。

    给自己斟杯茶,悠悠儿品着。

    悠悠儿道:“文海兄啊,廉颇老矣了啊。一条崎岖的路、不能因为我们都是坎坎绊绊走过来,就对别人的顺利行走轻易质疑嘛。”

    历史不就是用来被人打破的?

    不能因为自己没这个能力、就不允许别人也没有嘛。

    “我的心胸没你说的如此龌龊不堪!”

    曾文海被讥讽得再也坐不住,起身撂下这么一句,拂袖就准备离开。

    不过走到门口之时,又听到外面拥挤热闹的声音。

    他们所处的这个包间,在二楼最里面的角落。要出去,得经过一段长廊。

    曾文海在蹴鞠大赛开幕式时露过面、还表演过书法。

    他不想在这时候被人给认出来。

    不得已又踱了回来。

    屁股一沾椅子,为了挽回颜面,硬着头皮开口道:“若最后能证明你说的对,那为兄的就收晏旭为徒。”

    曾文海一生少有收徒,拢共也就两个。

    一个已官居三品、一个为正四品。

    曾文海也早没了再收徒的打算,只想平平安安活到老死的那一刻。

    “那简单了。”

    丰博颂见激将法成功,遂提壶给曾文海斟满酒水。

    一边再道:“改日我将晏旭找来,由您安排着、亲自考校他一番。顺便,也能籍此助他从栽害中脱身。”

    不是有人想坑害晏旭吗?

    就是想挑起书子们、甚至是类似曾文海这样的大儒文臣、质疑晏旭吗?

    那就由文臣中最重要的人物曾文海、亲自当众考校。

    如此一来既能平息事端,也保全了曾文海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