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海:“……”

    他无语地端起了茶盏,低头徐徐吹起了浮沫。

    丰博颂也是听了个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后,才看着梁学毅,苦笑着摇头道:“敢情你在设计我。”

    这是算准了他会保晏旭的才学之名啊。

    再利用他这份心思、激曾文海许下了收晏旭为徒的承诺……

    丰博颂靠进椅背,对于已经掉下来的这个陷阱,他在郁闷一瞬后,反倒彻底释然了。

    保个小才子而已,不费吹灰之力。

    且事情不是已经推给了曾文海?他也是做了个举手之劳。

    他悠悠儿提醒梁学毅道:“现在认领源根论署名的可是朱高峰,你想推的晏旭却没推起来,还为朱高峰做了嫁衣。”

    丰博颂此时已毫不怀疑:源根论就是晏旭所作。

    因为朱高峰不可能在去岁时、参加的是峡省乡试。

    割卷就割不到朱高峰的头上。

    而这么大的事情,梁学毅也不会在没有完全把握之下、就如此唐突冒失。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里面的书子,不是家中有钱的、就是有势的。

    连他丰博颂、乔苁、和曾文海的孙子、都在国子监读书。

    梁学毅自然耳目通神,想要知道点儿什么秘辛、可比任何人都容易很多。

    梁学毅一听这个就来了气。

    尤其是在听到外面、朱高峰还在恬不知耻地、继续发出着谦逊礼让声。

    梁学毅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是梁学毅没有想到的意外。

    曾文海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态度。

    只是脸上惯有的温和笑意、已经消失不见。

    还是只说了一句:“且等等看吧。”

    先不着急,无论梁学毅说的怎么样,曾文海都无法打消心中的怀疑。

    他真的不认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写出那样老辣的文章。

    同样,他也不相信朱高峰写得出来。

    四大才子的文,他都有看见过。

    何况,他可不想就这么被打脸。

    之前说过的话,像烙铁一样,这会子烙得他脸皮有点儿疼,只能先稳着。

    而曾文海不着急,丰博颂就更不着急了。

    只有梁学毅急得有点儿坐不住。

    他想安排人跳出去、揭露朱高峰的丑恶嘴脸。

    可……

    梁学毅想起了有个人跟他说的消息。

    “晏旭并没有进过私塾,所识所学皆是其母所教。在当年的县试之前,晏旭连篇千字文都背诵不下来。”

    这样普通的一个孩子,却忽然在县试中拔得头筹……

    那谁会是帮这个孩子考县试、又参加乡试了的人呢?

    根据梁学毅找来的、晏旭平日里的文章,那些上面的字迹,也与源根论的字迹对得上。

    且文风也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就不可能是得自别人的帮助了。

    总之,疑云重重。

    梁学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愿意等等看看。

    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而包间外面的大堂内。

    朱高峰正在满脸谦逊地、回答着书子们的问题。

    “源根论正是朱某偶然作之,让列位书友见笑了、见笑了。”

    有人就立刻提问道:“朱大才子,听您这语气,貌似对源根论还有甚不满意之处?”

    “是的是的,”

    朱高峰连连颔首,谦逊且有些抱愧地说道:“自古难有完美的文章,朱某也只是区区一秀才而已,实在不能认为自己的文作、有完美之嫌。”

    “那敢问朱大才子,您是在何等情况下、何等心境下、作出源根论的?”又有人提问。

    朱高峰便一脸似沉痛、又似回忆、又似感慨般的表情。

    缓缓摇着头、缓缓回答道:“天灾、我所痛也;敌寇、我所恨也。源之根、在民有为不为之间也。吾闻五城复回,夜半感慨而作也。”

    此言一出,等于推翻了大部分人争论的点。

    那些人以为:源根论中的为与不为、都是指行动、或产生问题的根源。

    而朱高峰这话的意思:指问题的产生、是国朝子民在为与不为之间的摇晃。

    说人话就是:农民们没有一天到晚都在种地。

    一年的时间内、有几近六成的时间在休息。

    如果所有人都能少睡点儿觉、少吃点儿饭、少浪费点儿时间,所有的问题就都不会发生了。

    “放你……一派胡言!”

    魏正谊正怀疑源根论并非朱高峰所作,一听他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差点儿出口成脏。

    好歹顾忌到自己读书人的身份,魏正谊强行按捺着、保持着自己的形象。

    “依朱兄所言:一日十二个时辰,你能睡四、五个时辰,那些种地的农民们,就该只睡一个时辰是吗?”

    “你吃一碗饭,他们就该只吃小半碗是吗?你喝花酒听小曲儿,他们就该不停地种地是吗?你他……你是人,他们就不是人是吗?!”

    “非也非也。”

    朱高峰大摇己头。

    他被指责,也听出了魏正谊想骂自己的话,脸色有些难看,但保持住了风度不失。

    他以看无知小儿的眼神、看魏正谊。

    再慢慢出声道:“朱某的意思分明是在说:田地摆在那里,白天可以种、夜晚也可以种。”

    “农民们又不是一家只有一口?今日你负责种白天、夜里就他负责去种。田地才能不断产出的嘛。”

    “如果农民们都那般勤奋了,自然就不存在缺少粮食的问题。那就能人人安居乐业、富足安康,国朝还有何问题可有?!”

    这话,引起了不少书子们的拍手赞同。

    纷纷认为:这的确就是国朝各种问题的根源所在。

    但也把另一些书子给惹毛了。

    原来源根论、居然源的是这样的根!

    这一刻:不仅是朱高峰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崩塌,就连源根论,也随之相应崩塌。

    “简直可笑!原来朱大才子的见识竟然如此浅薄!”

    “岂止浅薄?简直就是站在山巅上看众生、超凡脱尘得很哪!”

    “嗐呀,我可算是理解了书中那句:不食人间烟火是什么意思了。咱们的朱大才子,可真真是将之六个字给具象化了啊!”

    “啧啧,难怪会有大才子之名,果然出言即非同凡响,果然是不为而为也。”

    “……”

    书子们吵架不骂街,那一句句讽刺挖苦、甚至是引经据典的讽刺挖苦,就比一把把犀利的长剑,更能戳痛人的肺窝子。

    戳得朱高峰有点儿措手不及。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只听得出:这些人语气里实在是嘲讽满满。

    好在,不用他去跟这些人理论。

    站在他这边立场的书子们,也毫不示弱,就与那些书子们对呛呛了起来。

    一句句经典甩着、一道道论文提着。

    双方顿时就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唾沫星子横飞了起来。

    倒把个余惠泽、给彻底晾在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