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面上再次堆起个亲和的笑容,看向王勋。

    “郭爱卿、王爱卿,你俩安心先回府吧,咱们都要相信大理寺的查案能力嘛。”

    “该白的黑不了,该黑的也白不了。另外,你们二位也还要多为筹备军用物资费费神,大战在即啊。”

    王勋:“……”

    心头暗恼:他的祸水东引之计,失败了。

    郭如晦则看了看陛下,再用眼角余光瞟了瞟王勋。

    心里再次确定:杀死自己儿子、还想嫁祸给西南侯的,正是王勋!

    但建王肯定也不无辜,说不定私下里、王勋觉得太子没用了,从而转为扶持起了建王。

    柴布达则听到陛下并没有遣退自己,便知道这是要留他下来商议对敌之策,就安心等着了。

    赵鸿安的两眼则炯炯放光。

    他也没被遣退,看来,他统领四军对战西夏,有望!

    ……

    而就在御书房内,为了国家大事、各种心思机谋的时候。

    西南侯府内,晏旭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用饭。

    卫三的血止住后,高热虽然仍未完全褪去,但已无性命之忧。

    鲁辞在看到这样的效果无比震惊之后,就无比热情地投入到了学习缝合技艺之中。

    一边学,一边嘴还不停,碎碎念叨。

    “简直了,简直了,多好的技艺,前人多么伟大的创新和冒险精神,都是先贤、都是真正的先贤哪。”

    “可怎么就能断层了呢?为什么就没能传承下来呢?为什么直到现在,都再没有别人能想到呢?”

    “究竟是没想到、还是不敢想呢?这要是以后被别的国家的人给发现……”

    “奶奶的,然后我们反而要被外敌给打脸吗?这得有多憋屈?这得憋屈多少代人?”

    “尤其是,这得多少将士白白枉死在战场上啊。如果早一点知道,如果没有断层,如果早一点应用到救治将士们身上……”

    “他姥姥的,到底是谁这么害人啊?!”

    鲁辞越念叨越生气,气得都顾不上有女子在场,粗话直飙。

    却不论怎么飙,都只觉不够不够还不够,完全发泄不了他心中的憋闷和遗憾。

    晏旭被他叨叨得也吃不下去了。

    因为晏旭的心里:有更多、更深失断的曾经。

    也许对于后来人、比如鲁辞、乔苁、詹士群等等的人来说,更多的是遗憾。

    但只有晏旭这个真正经历过的人,再面对失断的一切,感受最深,痛苦也最深。

    这就好比:一桌满汉全席,正吃着呢,突然来了一群人。

    你端一盘、我端两碗,他端四盆……

    将这桌极其丰盛的席面,给拆散得七零八落。

    本来1008道菜,最后剩下了108道。

    然后,后来再加入席面的人,就以为只有108道。

    等听见先入席的人说:“哎呀,本来有1008道菜呢。”

    就有些遗憾自己还有那么多没有品尝到。

    而只有先入席的人,才刚刚动筷、或者正品尝着美味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去了别人的桌上,或者没有了……

    不仅有遗憾,而是会有更多的痛苦。

    想想那些就那样成了亡国奴的百姓们,不知道谁能理解他们期盼回到国朝的渴望啊……

    想抢回来啊,做梦都想!

    想抢回来让后入席的人看看:“你们的老祖宗,是吃过螃蟹的人!”

    “看,这才是你们的老祖宗、给你们打下的天地、创造出的奇迹!”

    “尔等不肖子,居然就如此满足了108道,真真是辱没了祖宗的脸面!”

    “呸!没出息的东西!”

    晏旭仿佛时时刻刻、都能听到自己被骂不肖子孙的声音。

    能让他撑下来的,也还是因为有着像鲁辞、老院正、乔苁那样的人在。

    他也曾在西山外,听过山里传出的一首曲子。

    “攀登高峰望故乡,黄沙万里长,何处传来驼铃声,声声敲心坎。”

    “盼望踏上思念路,飞纵千里山,天边归雁披残霞,乡关在何方。”

    “黄沙吹老了岁月,吹不老我的思念,曾经多少个日夜,梦回秦关。”

    “风沙挥不去、印在历史的血痕,风沙挥不去苍白,海棠血泪……”

    ——【梦驼铃】

    至于是谁这么害人?

    呵,别看鲁辞骂得凶,其实骂的是谁他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敢骂出口而已。

    而受到波及的,又不止有医书医术、农书农术,更不止有【道德经】,还有【论语】、【大学】、【中庸】,等等等等。

    哪种更适合那些人,就会往哪方面去改动。

    有些如果实在讨厌了,也改不动了,那就毁掉。

    就像文字狱。

    “你把饭都快喂到鼻子里了。”

    赵北晴的食指轻戳了下晏旭的手背,调皮的提醒道。

    晏旭回神,按捺下心中的惆怅。

    他三两下扒完饭,搁下碗就道:“我先回书肆去了。除了卫五跟着我,你让其他人都藏起来。如果你……”

    晏旭想到自己安排布置下的一切,为了以防万一,他驻足对着赵北晴再次叮嘱。

    “如果那位真的想不开、下达了什么对你不利的旨意,你不要反抗,乖乖等我营救。”

    “安抚好其他人的情绪,让他们藏好不要跳出去阻拦。只要他们不被抓到,我才有人手可用。”

    晏旭说的其他人,不但包括了卫队,还有亲兵,还有鹅梨和月芽。

    “嗯,我知道,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赵北晴回答着,又仰起小脸看他,再问道:“你也熬得很累了,就不能在这儿歇下?”

    侯府里,也有属于晏旭的院落。

    赵北晴私心里也不想让晏旭离开。

    只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被下狱,而没有晏旭在身边的话,她会更加害怕。

    “信我,大概率你不会有事。”

    晏旭说着,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我有一幅沙漠植物图还没有画完,回去补完我就睡。”

    好长时间都忙得没有去乔府了,沙漠图鉴画也只画了三幅,第三幅都不算是全部完成。

    晏旭想回去补完,然后在书肆好好睡一觉,等醒了再接着跟那些人物斗智斗勇。

    毕竟,这事儿可还没有完。

    即便是赵北晴没有被抓,那朝廷也还要追捕刺杀郭畅的刺客。

    还有王家与郭家的内斗情况,还有西夏即将叩边的事情……

    真的没有时间给晏旭好好放松下来。

    “你自己注意安全。”

    赵北晴能理解,也很心疼晏旭。

    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给晏旭添乱,便拿起大氅,为晏旭披上、系好,再细细地叮嘱晏旭要多加小心。

    晏旭点着头答应,裹好大氅,带着卫五,走进了寒风之中。

    天色已微明。

    大冷的天气里,仍然有一些为了养家糊口而努力拼搏的人,已出现在了街上各处。

    他们的脚步匆忙但坚定,他们的身影瘦削却并不松垮。

    他们,是带着想让全家过上好日子的奔头、在去用汗水挣下每一分可能。

    晏旭最朴素的愿望里,也有这么样的一条。

    所以看着他们,他都觉得自己的脚步踏实起来。

    因着大清早骑马,恐怕马蹄声会惊动到巡城兵士,故而,晏旭和卫五二人,是用腿走着,朝墨香书肆去的。

    倒是也不远,都在一个坊市内。

    不过才拐过一个街角,就看到了一群人。

    一群穿着打扮像伙计、背上绣有“四方车马行”图徽的人,呼呼啦啦朝着一辆老马拉着的旧马车跑去。

    连马车带车夫、给团团包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