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虚假的逆子——李二陛下,还在太极殿为风雨飘摇中的大唐帝国殚心竭虑的时候,真实的逆子——楚王殿下,已经成功哄好了近日一来,一直情绪不佳的太上皇。

    “宽儿啊”,弘义宫外的广场上,李渊看着孙儿一把将箭矢从石狮子的眼中拔出,他不禁有些唏嘘:“你说,皇祖父是不是真的老了?”

    “啊?”李宽看着手中的箭矢,然后望向说这话的李渊:“皇祖父,就您这水准,就是现在立马上战场都能称得上一员悍将,怎么就老了呢?”

    “哈哈哈……”李渊听着孙儿的吹捧,不敬仰天发出一阵大笑:“竖子!光会捡些好听的话来说,怎么,哄你祖父开心,有银钱拿啊?”

    “那倒没有,”面对祖父的揶揄,李宽一本正经的回道:“只是祖父,我爱讲实话。”

    “呵……”李渊闻言只是笑笑,他明白,小兔崽子是怕自己食言,不肯替他揽下拉断弓弩的过失。

    看破不说破的太上皇,对此有些不置可否道:“皇祖父已经不知道听你讲过多少‘实话’了,有些实话啊,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不过宽儿啊,今日皇祖父想再听你说一回实话,成不成?”

    李渊说完也不等李宽如何反应,他看着低头只顾把玩手中箭矢的孙儿,认真道:“宽儿,你说皇祖父当年退位,留下裴寂当这个宰相,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这个问题……”自知躲不过的李宽,在沉默半晌后,随手丢开箭矢,抬头望向李渊道:“皇祖父,您是知道我的,我已经与裴寂结仇了。所以,您指望从我这听到几句跟裴寂有关的好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皇祖父现在问你的是当初让裴寂做宰相一事。”李渊一瞬不瞬地盯着孙儿,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心中居然有些忐忑。

    “皇祖父,这个问题其实无关乎对错,只关乎立场。”知道李渊想听实话,故而李宽干脆直接将话挑明:“在孙儿看来,祖父您当初伤了心,要留下裴寂这么个搅屎棍给父皇添堵,人之常情。

    可是,您也是大唐的开国之君啊,将来牌位进宗庙,后继每一任大唐皇帝逢年过节祭祖时,都得给您敬头香。

    既如此,您觉得,您作为开国之君,为了跟儿子怄气,让一个不作为的宰相统领朝纲,合适吗?”李宽的话说的很委婉,但是李渊好似偏偏就接受不了这种委婉。

    “所以,楚王殿下是觉得朕错了?”此时李渊的脸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声音里除了愤怒,同时也透着伤心:“既如此,那朕这便去向你父皇请罪!”

    “祖父……您看您……”李宽是最受不了眼前这个小老头儿耍脾气的:“问题是您要问的,问之前还非得让孙儿说实话。

    那我能怎么办?

    不说实话是欺君,说了实话您又不爱听。

    最糟心的事,闹到最后,我还得哄着您,祖父,我就是一个孩子,您这样让我为难,不合适了呀!”

    “敢情你个竖子以前都是哄着朕的是吧?”李渊此刻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出的气息有些紊乱,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好哇,你个竖子……你个竖子……好哇……”

    “唉……我的皇祖父!”李宽是真的服了,他既服老去的李渊那比闺中妙龄少女还敏感善变的脾性,更服自己先前那本就不该生出的纯良天性:哄哄老头儿怎么了?

    干嘛非得说实话,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

    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终究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啊。

    “皇祖父,”学乖的李宽,这次开口之前,已经在心中飞速地打好了腹稿:“孙儿不与您说太多空话,孙儿只问您一个问题,如果,假设明天大唐就得玩完,我李家也不再是皇族,您觉得,我李家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重回五姓七望的队伍里吗?

    别开玩笑了!

    您自己觉得这现实吗?

    是,咱陇右李氏原本就是那五姓七望之一嘛,可如今既得了天下,成了皇族。

    在这个过程里,我们消灭了许多敌人,暗中树立了多少敌人,没人比您和父皇更清楚。

    所以,倘若今朝我们李家式微,那可不是上一个台阶退一个台阶的问题,那一朝不慎,便已万劫不复啊!”李宽说到这里,再度望向李渊时,发现老人已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对此,李宽自是不打算放过,继续乘胜追击道:“其实孙儿对裴寂,早就有意见,但这个意见无关先前这些正当理由,冠冕道理。

    我仅仅只是因为祖母当初不喜欢裴寂,我就有了讨厌他的理由。

    但这也只是限于我个人对他产生讨厌,如您所见:我会在公开场合对他言语不敬,私底下捉弄。

    可我绝不会因为这单纯的讨厌,就对他发起攻讦。

    这个道理,就如同我如今讨厌魏征一样:我可以因为私怨和他交恶,但我肯定不会想着怎么致他于死地。

    ——因为他是我父皇的良臣,他的存在,对整个大唐都是有益的。

    而裴寂呢?他对整个大唐来说,是有益的吗?

    我想祖父您心中自有一份答案。”李宽说完这番话,只是经过短暂的停顿,就接着开口道:“当然,凭心而论,看在祖父您的份上,我只希望当下裴寂能尽快识相,趁着风波渐起,他能早早的选择激流勇退。

    否则,孙儿什么也不用干,只需要静静看着,就能等到裴寂的凄惨下场。”

    或许是李宽的话太过激进,触动了李渊心中最阴暗的情绪,原本还算平静的李渊,好似突然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怎么……”李渊有些伤心地看着自己的孙儿,失望道:“宽儿,连你也不要祖父了吗?”

    “我说皇祖父……”李宽听着这等煽情话语,却是有些抓狂——他发现自己怎么都跟不上皇祖父的思路:“您能不能先恢复恢复往日的英明神武,先捋一捋孙儿先前到底想说了什么,在看看您现在在说什么啊?”

    李宽不明白,自己把话说得掏心掏肺,怎么这小老头儿就光顾着感伤了?

    他把其中利害关系都分析得如此透彻了,怎么皇祖父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呢?

    “宽儿啊,”李渊的声音此时有些沙哑:“我与裴寂幼年时便是好友,他之于我,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如今,他犯了错,全天下人都可以指摘他的不是,可是皇祖父怎可也如此呢?”

    听着祖父的这番肺腑之言,李宽此时业已沉默了。

    优柔寡断,可以说是贯穿了对方一生的性格缺点。

    自己又何必对其苦苦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