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8年2月13日,是东方传统的除夕日,在这一天,南湖堡(今孟买东南五十多公里的洛纳瓦拉镇)驻守的二十多名齐印军士兵获得了一次丰盛的补给,上头还慷慨地向他们发放了大量的酒水、茶叶和糖块,让士兵们欢呼雀跃。

    尽管他们这些土著士兵仍然搞不清楚除夕和新年的寓意,但并不妨碍他们愉快地享受这个东方最为隆重的节日。

    那些齐国军官固然可以丢下手头上的一切工作,溜回平山堡(今孟买东南科波利镇),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堆饮酒作乐,他们这些土著士兵虽然依旧需要执勤放哨,认真地坚守岗位,但在这个节日里,多少也会获得比平日更为丰裕的食物和额外的军需补贴。

    说实话,在齐国人手下当兵吃粮绝对是普通印度人最好的选择,且不说军饷和待遇远远超过临近的马拉塔人,就是在服役期结束后,不论是在城里,还是回到家乡,都能寻到一份稍微体面的工作。

    因为,在齐印军中的数年服役时间里,土著士兵们都能掌握一点粗浅的汉语,能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还拥有一定的军事素养,在城市里颇受那些商人的青睐,会被雇来充当护卫,或者通过考核进入地方殖民政府,担当最为基层的办事员,比如警察、邮差、电报巡线员、城市清洁督导等。

    若是他们返回家乡,则会被那些柴民达尔(即包税人)招揽,成为他们的税务征稽员,依靠他们所掌握的军事技能,帮着老爷们将一笔笔税款或者地租从村民手中“抠”出来。

    不管怎样,只要能加入齐印军,就意味着自己身份获得了极大的转变,命运也随之发生逆转,不再像那无根的浮萍,会被一阵狂风轻易地吹散。

    阿尼鲁德·塔帕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一边尽职尽责地举着望远镜朝东南方向观察,一边不时地探头往下面看去,急切地盼望轮值同伴快些来替换他。

    即使身在十几米高的瞭望塔上,但他仿佛仍旧能嗅到营房里散发出的肉香和浓郁的酒味,还隐约中能听到同伴们欢快地笑声和说话声。

    虽然心里着急,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丰盛的午餐会被贪吃的同伴们吃完了,但阿尼鲁德·塔帕却不敢擅自离开瞭望塔。

    营区里的齐国长官尽管不在,但两名士官长却受命坚守岗位,要是被发现脱离观察哨位,少不了挨一顿鞭子,说不定还要遭到关小黑屋的惩罚。

    运气可真不好呀,自己偏偏在今天这个大好日子值哨,而且正好排到午饭时间,让人好不懊恼!

    靠着柱子发了一会呆,他顺手将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举到眼前,随意地朝外面望了过去。

    嗯?

    那是什么?

    一片白色的浪潮不断朝这边涌动,一浪接着一浪,涌浪之中还有无数的旗帜,旗杆前倾,如同一个个鲜明指示标,引领着后面的波涛一往无前地扑来。

    “……马拉塔人?”

    阿尼鲁德·塔帕立时站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双手也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但却下意识地再次举起望远镜认真地观察。

    “马拉塔人打过来了……”他嘴里喃喃地低语道。

    “敌袭!……敌袭!”阿尼鲁德·塔帕丢下望远镜,扶着栏杆,朝着营区大声喊道!

    “马拉塔人打过来了!”

    “嘟嘟嘟……”

    刺耳的军号声吹响了,将整个堡寨搅动了,正在营房里胡吃海喝的士兵们纷纷跑了出来,先是疑惑地抬头看着瞭望塔的方向,继而在两名士官长的踢打和叱骂声中,迅速地奔向武器库。

    南湖堡其实在理论上是属于马拉塔帝国的疆界领土,但在五年前,齐国将铁路从泗平(今印度塔那市)修至平山后,出于防范马拉塔人可能发起的偷袭,威胁铁路安全,便派出一支部队占领了这座毗邻小湖的村庄,于此修筑了一座前沿哨所,以为后方警戒。

    马拉塔人闻讯后,也曾派人过来与齐国人交涉,责令对方退出马拉塔领土。

    但齐国人却拿出当年与马拉塔帝国签订的《浦那合约》和最新的地理测量数据,说这处村庄应该位于双方边境线西高止山的山脊处,理应属于齐国领土。

    前来交涉的马拉塔人看着齐国递过来的测量数据和条约文本,立即就懵了。

    他们哪里看得懂这些数字!

    不过,你们齐国人既然说这处村庄属于你们广卫总督区辖境之内,那为何二十年前签署条约时,没将这块地盘纳入到你们管辖之下?

    偏偏这个时候,要重新测量边境线的位置,然后连招呼都不打,就占据了这处地盘?

    一番纠缠后,面对强势的齐国人,马拉塔帝国选择了退让和妥协。

    巴掌大点的村子,你们齐国人想占就占了吧。

    但是,不要将我们马拉塔人当傻子,明明是想在此建立一处前沿哨,为后方的平山火车站做战斗预警,防止遭到突然袭击。

    也是,齐国人占据着沿海一长溜溜地盘,南北跨度四五百公里,但东西纵深只有数十公里,以骑兵冲锋的速度来算的话,一天时间就能将其打穿。

    对此,齐国人难免会有些担心,只能最大限度地在前方设置一些警戒哨所,在战争突然爆发时,能为后方预警,做好防御准备。

    呵,齐国人也心虚呀!

    “陛下,前方战斗已结束,毙敌十二名,俘获九名,我军成功占领了齐国人的堡垒。”马拉塔帝国乌贾因骑兵军团长穆谢马·辛迪亚奔至帝国皇帝巴吉拉奥一世面前,一脸得意地报告道。

    “可惜了!”巴吉拉奥一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那座齐国人的堡垒升腾起的滚滚浓烟,脸上难掩失望之色。

    这股巨大的烟火,十几里外的平山堡一定能清晰地看到,那么齐国人也一定会有所准备,接下来的战斗将不可能再这般轻松。

    更为可虑的是,齐国人会通过火车将后方的部队源源不断地运来,然后凭借坚固地城防,死死挡住我们马拉塔大军的前进步伐。

    现在,我们马拉塔帝国唯一可凭持的就是兵力上的优势和进攻的突然性,趁着齐国人防守空虚的大好良机,举兵数路向齐国人发起大规模进攻,让他们陷入混乱当中。

    早在三个月前,马拉塔帝国就开始策划这场突袭行动,甚至为此不惜与东南方的海得拉巴王国上演了一番大打出手的戏码,就是为了掩护他们的战略意图,使得齐国人以为他们不会发起进攻。

    说实话,发动对齐国人的战争,遭到不少大家族和大部落的反对,认为此举虽然会打得齐国人措手不及,占些大便宜。但是,待齐国人反应过来后,一定会发起报复性反击。

    齐国会从他们的汉洲本土和诸多海外领地不断调兵遣将,他们也会通过强大的海军舰队封锁整个印度西海岸,他们甚至会鼓动或者收买马拉塔的敌人,一起向帝国发起围攻。

    但巴吉拉奥一世仍然力排众议,坚持主张对齐国发起进攻,趁着他们目前麻烦缠身的大好机会,先下手为强,将临近帝国的广卫总督区尽数拿下。

    因为,他觉得再这般无谓的继续等待下去,无疑是将主动权拱手让给齐国人。

    虽然,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在等待的过程中,马拉塔人可以积蓄更多的力量,训练更多的士兵,征收更多的税赋,实力也会逐渐增强。

    但是,齐国人同样也会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强大,控制的地盘也是越来越多,受他们所威胁或者蛊惑而归顺的土邦王公数量也是与日俱增。

    那些无能而又自私的地方王公轻信齐国人提出的《休兵公约》,以舍弃部分利益为代价来换取齐国人的保护,并出卖大量自身权利,将齐国人的势力引入进来。

    早在三十多年前,齐国人在印度的势力范围仅为沿海地区若干独立据点和港口。而现在,齐国人殖民领地已经大片大片地连在一起了,几乎将整个印度次大陆包围得严严实实。

    这就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绞索,已经套在了印度人的脖颈之上,随着齐国人逐渐开始收紧绳索,印度将变得越来越窒息,最终会被他们彻底地“绞死”,沦为一具没有任何反抗力的“尸体”,由其随意摆布。

    更可恼的是,齐国人还跟帝国诸多大家族势力和部落势力勾勾搭搭,意图从内部颠覆和分裂马拉塔,让巴吉拉奥一世又惊又怒,对齐国愈发忌惮和愤恨。

    在多年前,巴吉拉奥一世指使心腹暗害了第四任贾特拉帕蒂(国王)沙胡,然后自己登位,成为马拉塔王国真正的主宰者。未及,海得拉巴王国创建者阿萨夫·贾赫为了摆脱莫卧儿帝国的统治和约束,将他从德里皇宫偷来的一顶镶满钻石的王冠敬献给他后,便毫不犹豫地将之戴在了头上,宣布自己为马拉塔帝国皇帝,正式与莫卧儿帝国分庭抗礼。

    虽然,马拉塔从王国变为帝国,除了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自身权威外,并没有对马拉塔人带来更多的改变。

    马拉塔帝国虽有帝国之名,却无帝国之实,甚至只能算是马拉塔联盟。

    因为整个帝国通常以原旧都浦那的佩什瓦政权为核心,外围是印多尔/马赫什瓦尔的霍尔卡家族,乌贾因/瓜廖尔的辛迪亚家族,巴罗达的盖克瓦德家族,贝拉尔/那格浦尔的朋斯拉家族。

    除了这些稳固的马拉塔联盟的成员外,还有一些颇具有权势的大家族,比如说本德尔坎德的阿里·巴哈杜尔,桑格利的帕特瓦尔丹家族,坦焦尔、萨达拉、科拉布尔的朋斯拉家族,还有像拉斯特家族或者帕瓦尔家族等等。

    这些大家族和部落实力,就像帝国境内的大大小小的诸侯王国,大家联合起来搭伙过日子,然后尊巴吉拉奥一世为共主。

    齐国人曾戏谑地称呼马拉塔帝国为印度模式下的大周王朝。

    马拉塔政权最为致命的弱点就是其核心权力集团几乎每一代都要更换一次,有时甚至频繁到每十年就更换一次。

    是否加入或离开帝国的核心集团,则取决于统治家族政权的稳固和实力的强弱。更关键的是,那些离开核心集团的人并不会一直都是少数派反对党,他们以后又会随着时事的变化重新加入核心集团。

    除非,某些家族经常因为反对帝国核心统治而被彻底地镇压和消灭。

    这种情势下,马拉塔帝国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不能遭受太大的打击,否则很容易分崩离析。

    二十多年前,巴吉拉奥一世的父亲巴拉吉·维斯瓦纳特不顾齐国的严厉警告,执意率领大军北伐,以期灭亡莫卧儿帝国,统一整个印度。却不想,在卡尔曼瓦蒂河畔遭到齐国-莫卧儿联军重创,维斯瓦纳特也因此羞愤不已,郁郁而终。

    他父亲的死去,一度造成整个马拉塔联盟的分裂,不仅陆续丢了马瓦尔、古吉拉特等北方领地,那些原本投靠马拉塔人的地方王公和地方总督转瞬间又起兵反叛自立。

    若不是,巴吉拉奥一世获得了奇玛吉·阿帕、玛哈尔拉奥·霍卡尔、拉诺吉·辛德、帕瓦尔三兄弟等一干父亲嫡系部下的忠心拥戴,并及时向齐国服软,以割让大片领土和出让重大经济利益为代价,换取对方的支持,才逐步平息了内部叛乱,将四分五裂的马拉塔联盟再次缝合在一起。

    在十多年的统治过程中,巴吉拉奥一世清醒的认识到,要想将马拉塔带到一个新的高度,或者要打造一个强盛的帝国,必须要集权,就像早期的莫卧儿帝国那般,拥有一个高效而统一的中央政权,以及一支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军队。

    但是,想要“削藩”和集权,那就必须拥有巨大的威望和强大的实力。

    对齐国人发动战争,击败他们,占领其所属的殖民领地,夺取他们积存的无尽财富和海量军械物资,自然便能成就自己的赫赫武功和博取崇高的威望。

    那么,巴吉拉奥一世就能顺势推动内部政治改革,加强中央集权,编整统一帝国军队,在齐国做出大规模报复前,将马拉塔帝国拧成一股绳,聚成一股力,全力备战。

    齐国人很可怕吗?

    我马拉塔帝国十余万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杀来,何人能挡!

    “命令部队不做任何休整,继续前进。”巴吉拉奥一世双腿使劲磕了磕马腹,催动马儿奔向前方,“我们必须以最为坚决的姿态,向齐国人发起最为凶猛的进攻,直到岸边的海水打湿我们的战靴,才最终停下我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