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外带透明玻璃罩,有聚光防风的效果,点着后一团光把堂屋照亮。

    众人看清小偷的面容,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头颅低低垂下,眼角有泪花。

    啪啪!

    罗师广狠狠甩了小偷两耳光,怒斥道:“敢翻人墙头学做贼,不敢抬头见人?王八犊子,丢你祖宗的脸。”

    “望着像周老太太老二家的儿,小名叫啥建业。”罗师进道,“他一大家子今个来看电影的不少,支书也在,都叫来过堂,看他们羞不羞,家里出这样的混账孩娃。”

    “伯,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周一新瞬间崩出眼泪,“我不该喝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别喊俺爹,他会打死我的。”

    “打死你正好,有你这样的不孝子,不打死得被你气死。”罗师广道,“学云,别给他留面子,把人都喊来,不然这王八羔子不长记性,将来还惦记偷偷摸摸。”

    “不要啊,伯,你打死我打死我,别喊俺爹来,别啊。”周一新声音凄切,在幽静的夜里格外渗人,好像某种动物在惨叫。

    可罗师广几位并不买账,指着他鼻头痛骂,时不时还要甩巴掌,敲脑壳。

    “我去打谷场,留住国宏叔和他爹,其他人还是不要惊动的好。”罗学云道。

    “为啥?”罗师广纳罕道,“翻墙入户偷鸡摸狗,可不是挖田里的红薯,摘地里的西瓜,这是犯法。”

    罗学云道:“佬,今个本来是开开心心请大伙看电影的,难道要变成批斗大会,骂人吵架么?再说都入夜了,黑灯瞎火要是闹出点啥事伤到人,就有理变无礼,好事变坏事。”

    罗师广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被气昏了,要是大伙知道,恐怕都来凑热闹,难保他家人不胡搅蛮缠,到时候闹起来收不住,伱赶紧去,我们看住他。”

    打谷场,电影还没收尾,曹国宏远远站在边缘,想来也有维持秩序的意思,罗学云凑过来。

    “宏叔,电影放完去趟我家,有大事找你。”

    曹国宏一愣:“什么大事?”

    “三两句说不清楚,你还得留住周德勤。”

    “周德勤?跟他有关系?”

    “叔你小声点,别闹出动静,到我家再说。”

    曹国宏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后面的电影都看得没滋没味,终于捱到电影结束,他拉住周德勤留在最后。

    “啥事不能明天再说啊,老曹,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一会儿的事,耽误不了你睡觉。”

    看电影的大伙轰隆散去,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电影剧情,罗学云吩咐兄弟们帮忙整理电影设备,带着俩人往家里去。

    周德勤尚未从电影中脱离,一路兴高采烈:“啥好事,搞得挠心挠肺的。”

    罗学云笑道:“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三人一路来到罗学云家,推开门就看见五花八绑的周一新靠着墙根站着,罗师广几个围着八仙桌端坐,喝水嗑瓜子,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灯光昏暗。

    此情此景颇有电影画面感,不用解说,曹国宏和周德勤就能猜個七七八八。

    “混账东西,你要气死我吗?”

    周德勤爆喝一声,三步并做两步走,狠狠踹到周一新身上,后者本就惊慌,蹭着墙根倒下去。

    “大,我知道错了,饶了我吧。”周一新痛哭流涕。

    “我饶你,公家能饶你么,不孝子,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周德勤一边说着,一边连踢带踹。

    罗学云看得眼皮直跳。

    罗师广他们打骂周一新,只是为了教训这小子无法无天,留了很多力,怕真打出问题,不好收场。

    周德勤下手完全是泄愤,很有一种打死为算的味道。

    偏偏罗师广他们上了年纪,都不吃这套,还是曹国宏上前拉住周德勤,道:“到底怎么回事?先理清楚再说不迟。”

    罗学云笑道:“周一新,你自己说吧,记得态度诚恳点,要是能争取到支书的同情分,也许可以从宽处置。”

    曹国宏没好气道:“犯得着跟我阴阳怪气,问清楚情况,就带大队去,让队里一起处理,你要不满意,开上你的拖拉机,我陪你连夜送到公社。”

    周德勤父子听到这话齐齐震动,前者挣脱束缚,又补上两脚:“混账东西,还不老老实实跟你国宏叔交代。”

    “晚上吃饭,我喝点酒,脑子迷迷糊糊的,想到看电影已经晚了,就抄小路去,上坡后看到学云家亮得很,脑袋一糊涂就摸过来。”

    周一新带着哭腔道:“大门锁得紧,摸到后墙刚翻进去,就听狗叫,没过多会儿,好多手电筒照来照去,还有很多人喊叫,叔,我就慌了,啥都没干。”

    “呸。”罗师广吐了一声。

    曹国宏皱眉道:“说清楚,你是打定主意想偷学云家,还是喝醉了临时起意?”

    周一新哭道:“我发誓,真的是喝晕了,看到学云家没人,坡上都熄灯,被鬼迷心窍,放平日我根本不敢动这心思。”

    曹国宏道:“那你带的板凳呢?”

    “叔,我喝晕了,脑子稀里糊涂的,压根没想过带板凳。”

    “那么高的墙头都能翻过去,你这醉酒只影响脑子,不影响手脚啊。”曹国宏冷笑道,“在大队翻墙盗窃,你还是头一个,不好好说道说道,怕是将来学你的人不少。”

    “叔,我知道错了。”周一新涕泗横流。

    周德勤沉默半晌道:“学云,建业还小,事情闹大,他半辈子就毁了,能不能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周家感谢你一辈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罗学云笑道,“犯罪犯法自有大队公社处理,我没有发言权。”

    “国宏。”周德勤看向曹国宏,“村里的孩子可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建业还没成家立业呢,不能半辈子完了。”

    曹国宏叹道:“如果他明白做错事会有什么后果,何必脑子不清楚行差踏错,这事我说的不算,把人带到队里,等老黄、老刘都到,开会决定。

    学云,这样处理可以吗?”

    罗学云笑道:“我支持队里的决定。”

    “德勤,你去喊老黄、老刘他们到队部,别声张,我一会儿带建业过去。”

    周德勤应声而去。

    “宏叔,有点不讲究吧。”罗学云促狭地笑道,“让德勤叔去通知人,摆明不是让他做工作吗?”

    “你不是也没阻止么?”

    “我这人说话算话,说支持队里的决定就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