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庙位于陈家场小队的一处空地,周围被田地包围,只有一条两米多的土路通行。

    残址土坑依稀可以分辨,这座庙曾经是一主两从,可惜现在只剩主殿,保存较好的神像都在里面。

    罗学云伸头往里一看,乌漆嘛黑,沉重的香烛味和扑面而来的呛人纸灰。

    主位供的应该就是玉皇大帝,民间说的天公天老爷,神像极为高大,接近屋顶,给进门的人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感觉。

    祂身侧有天童天女两座小神像,和托塔天王太白金星中型神像,这是罗学云通过神像手里法宝做的猜测。

    东西两墙各有几尊神像,分别是拿着金鞭元宝的财神、一手笔一手书的文昌帝君、持玉杖举仙桃的南极仙翁、青龙偃月刀的武圣、青锋七星剑的天师、黑面笏板的城隍。

    要隔以前,罗学云真不定认识,现在读了这么些道教典籍,稍微有那么点造诣。

    显然,这庙属于当地人集资建立的公共庙宇,做不成出家人修行的寺院,限于规格,也不可能吸引外乡人过来拜神,主要作用怕是只有一点,给当地故去的人做报庙之所,跟寻常野外的土地庙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罗学云恍然大悟,突然明白村里的老古董为什么对玉皇庙的消息格外热情,撞到自己发现碑刻后,还想借坡下驴,赖着自己承担修庙责任。

    怪不得曹国宏能一眼看破玄机,原来他比自己更懂黄岗。

    “学云,这物件放在哪里?”

    “搬进庙里,靠墙边放下吧。”

    罗学云望着不足半米的廊下,若是放在外面,免不了风吹雨打,一塌糊涂。

    罗学盛划着火柴,点燃带来的香烛,顺带手烧了几刀黄纸,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搬进庙里。

    “陈老头死后,就没人打理老庙了,外头荒草丛生,里面尘灰遍地,哪还有点神仙居所的样子。”

    罗学盛像模像样地指点。

    “大家伙有空闲,谁不想着多挣点钱,填饱肚子呢,神仙庙宇的事,总得往后等一等。”

    罗学云说完,便把这事抛在脑后,专心指挥野塘的清理。

    “学云啊。”

    晚饭时候,幺爷突然上门。

    罗学云请他入座一起吃,幺爷拒绝。

    “我边吃边听,幺爷,可别介意。”

    幺爷摆手道:“我赶着饭点上门,哪还在意这些。”

    沉默了好一会儿,幺爷都没开口,就在罗学云猜测他能憋多久时,幺爷忽地破口大骂。

    “这哪是人干的活,岂有逼着别人从口袋里掏钱的道理。”

    幺爷哇哇叫了一会,势头颓靡,摇头道:“前些天你在塘埂上见的,咱村的老伙计们,那可真是跟狗见肉骨头没差,三天两头叫人找我。

    说得好听,叫我商议重修老庙的大事,实际上变着法让我来寻你,让你带这个头,交钱叫人把这事担下来,我费尽唇舌,说伱辈分小年纪小,没用。

    都盯着你口袋那两个闲钱呢。”

    罗学云道:“幺爷怎么想?”

    “我?”幺爷顿顿拐杖,冷笑道,“都是贱皮子,日子刚好过一点,就想着折腾人,属黄启元李英闹得最欢,我就恨以前他们怎么没被整死,怪不得说好人不偿命,祸害延千年。”

    “我都不生气,幺爷何必生气呢。”罗学云笑道,“话说回来,黄万永要是给力点,直接把老庙砸完,现在他们就没猴戏耍了。”

    幺爷嗫嚅道:“毕竟是老祖宗辛苦建的,毁了也不太好,报庙的时候,有座大庙总是好些。”

    幺爷虽然站在自己一边,可想法多少跟那些老家伙不谋而合,本地人故去有个仪式叫做报庙,通俗来讲就是人死后,亲属到庙里报告死亡消息。

    事死如生是一直以来的传统,在老辈人的风俗思想中,神秘的阴间世界有着不亚于阳间的体系,所以连丧事的排场都要比较,鞭炮纸钱纸人纸马纸轿越多越好。

    报庙这一仪式,有点像是登记注册,若是能在大庙进行,被大神仙直接过问,待遇肯定比山野间只有一个神龛的土地庙管用。

    而修庙塑像无疑能让神仙感觉到信徒的虔诚,将来下去肯定会照顾一点。

    罗学云只能说是人情世故这点,算是拿捏住了,啥时候都管用。

    “这事幺爷不必夹在中间,让他们有事直接找我就是。”

    “他们要敢来找你,我还说什么废话呢。”

    “看来他们还是知道羞耻。”

    “老家伙做事就是这个派头,找个中间人好转圜,怕你真不给面子,当场翻脸,他们仗着年纪大辈分高才有的一点德行声望,全都扫地。”

    “花花轿子人抬人,他们尊重我,我才会尊重他们。”

    幺爷听完,忧心忡忡地离去。

    没两天,村里闹起动静,罗学云就知道黄启元李英这些老顽固,没打算尊重自己。

    他们既没有上门,直截了当地找自己商谈,也没有召集村人商议,就直接发动舆论攻势将修庙的事渲染起来。

    六七十上下年纪的村人,都是他们的团结对象,造出一种修庙迫在眉睫,是全村人应尽的责任,是大好事的气氛。

    唯一欣慰的点在于,张庆曹国良这两位都在热议名单中,明摆着希望罗学云和他俩能主动做冤大头,其他人跟着打顺风仗,他们坐享其成。

    队部,七十多岁的黄老爷子只是坐在那里,别人都不敢闹动静,这位前清出生的老古董,见惯风雨,能屈能伸,尤其擅长玩弄手段。

    真如同曹国宏说的,黄老爷子联络村里老人,带动儿孙,把罗学云张庆曹国良架起来了。

    躲在一旁的黄自立脸上都是汗水,转向曹国宏道:“你真就不管?”

    “怎么管,把他们抓起来还是赶走?”曹国宏没好气道,“嘴长在他们身上,想说什么,我能阻止呀。”

    黄自立咬牙道:“你只要稍微透透口风,说上面不喜欢这种事,保准他们缩头缩得飞快。”

    曹国宏狠狠刮了他一眼。

    “大户来了。”

    随着有人唱名,曹国良张庆罗学云先后来到。

    “在座哪一位,你们喊叔婶爷奶都不过分,大伙都等着你们表态呢。”黄老爷子闭着眼道。

    曹国良讪笑道:“庙不是俺家的,不是曹家的,甚至都不只是俺们队的,单教我出钱,是不是有些难为,谁的钱都不是大水趟来的。”

    黄老爷子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教你一个人掏腰包,能起个带头作用,在修庙时担点事就行。”

    “那我捐五十,还能帮着采买材料。”曹国良道。

    “大伙的打算是重修三座大庙,神仙各归其位,建筑材料加神像加典礼,按三千元来,你既然有能力,就多掏点,神仙也会保佑你家。”

    这笔数字一出,罗学云和张庆都忍不住对视,连曹国宏黄自立都皱起眉头。

    黄老爷子转向张庆:“庆娃子,你呢?”

    张庆笑道:“老爷子,我真没闲钱,不如这样好了,砖头我全出,要多少给多少。”

    “再添点礼钱。”黄老爷子看向罗学云,露出微笑,“树叶娃子,今年你罗家做事顺风顺水,一下子发达起来,都是神仙保佑。

    老庙碑刻在你挖掘的野塘重现天日,就是神仙给你的启示,该是你回报神仙,造福乡亲的时候,可不能小气,掏个一百两百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