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曹国宏言之凿凿,加上公社来人的消息佐证,根本容不得罗学云低调。

    他也不忸怩,直截了当表示若是成了,肯定请大伙吃喜糖,好说歹说把大家伙劝回去。

    村里很难有真正的秘密,罗学云真个是体会到什么叫门庭若市,即便是还没有确定的情况下,都有亲戚朋友上门打听。

    饶是有心理准备的罗学云,都忍不住大倒苦水。

    “只是表彰,又不是做官,何必这样。”

    幺弟亦是心有戚戚然,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太不见外,表现出的热情,简直比至亲兄弟都凶猛,他都得退避三舍,免得惹祸上身。

    直到这天,曹国宏满脸兴奋地骑着自行车上坡,将老清河报上斗大的罗学云三个字指给罗学云本人看,引发狂潮。

    连带罗家人出门,都要被问候一圈,不得不蹭一蹭热度,讲讲罗学云的故事。

    说到底,还是太震撼。

    大部分黄岗村人都是知道罗学云有钱的,若是肯算账的,不乏觉察他可能早就赚够一万块,只是没听到罗学云亲口承认,他们还可以勉强不当回事,认为他是虚胖,有赚有亏。

    但是报纸报道等于给他盖章认证。

    万元户什么概念,当今普通工人二十多年的工资,普通农户三十多年的收入,便是顶贵的双门冰箱都能买八九台!

    若非是如此,后来网上不会形成万元户讨论热,反复探究当年的万元户到底是个什么水准。

    可以说,罗学云仅凭万元户的名头就可以竞争田集明面上的首富,哪家听说他的名字都会欢喜请他进门喝杯茶,讲一讲致富经。

    最欣喜反而不是罗学云,而是幺爷,他翻来覆去嘟囔着,说什么罗家出了个人物,老祖宗脸上有光之类的。

    村里但凡不是脸皮薄的,都呼朋唤友,来看万元户,大大方方要糖吃要烟吸。

    罗学云头大如斗,还好曹国宏给他解围,宣布他要前往县里开大会,接受表扬。

    他哪还敢多留,三言两句把家里的事交代,让堂哥开拖拉机送他到公社去。

    在公社,他见到了周民,对他又是一番热烈的赞扬,希望他再接再厉之类的。

    跟着,沈栋带他前往县里,入住招待所,等明天接受领导会见表彰。

    罗学云现在知道他在综合办公室工作,是周民的联络员,职能上等同助理或秘书,因为要求是没到级别,不允许设秘书,所以常称作联络员。

    近距离接触后,罗学云发现沈栋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是非常有原则。

    比如说,罗学云叫他一声主任或者沈哥,都是完全承受起的,可沈栋偏偏坚持让他喊同志,不论是城里乡下。

    在招待所,罗学云见到其他乡镇的万元户表彰人员,连他在内一共六个。

    罗学云年纪最轻,第一个做自我介绍,然而等他说完,其他人都看向自己,目光复杂,神情不一。

    “诸位为何如此看着我,咱们应当是初次见面吧。”

    五位万元户单用目光审视罗学云,谁都不愿开口说话,愣是让气氛尴尬起来。

    就在罗学云要拂袖而走时,不远处走来一人拦在自己面前。

    “田集技高一筹,实在佩服。”他主动伸手道,“蒲新格。”

    罗学云和他一握,道:“罗学云。”

    蒲新格环顾众人道:“学云同志上报纸,是田集安排的,跟他本人没关系,你们都是各乡典型,将来说不定还有合作,何必为这些小事恼怒,平白失了格局。”

    他指着其中一位高瘦的男人,道:“李祥同志,我们乡的万元户,主营花木种植。”

    李祥见自家领导说话,不得不跟着开口道:“学云同志你好,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惊疑你这么年轻也能成万元户,一时走神,抱歉。”

    说完主动跟自己握手。

    罗学云猜测,蒲新格应该是跟蒲政和家沾亲带故,专门给自己解围来的,真拂袖而走多少有点辜负好意,只能逢场作戏。

    不过蒲新格的话,多少解答他的疑惑,原来其他人竟然是嫉妒自己提前登上报纸,要按规矩,应当表彰大会上拍合照,大家各同占一板块,现在落后一步,让罗学云一枝独秀,显然很不爽。

    李祥带头后,其他人仍旧不给面子,冷冰冰站在那里,不主动走,也不主动说话。

    这却惹怒蒲新格,当即指着人挨个点名。

    “崔群英,听名字就知道,崔庄的,家里有几台拖拉机,在城乡之间搞运输。

    姚照南,姚集的,种棉花兼弹棉花纯利一万多元。

    黄揽,黄庄的,养猪有些年头,今年扩大生产,身家最雄厚。

    石亮,石集干石场生意……”

    介绍完,蒲新格拉着罗学云就走。

    “跟学云比,他们的胸怀太小,即便不栽跟头,也要被别人撵上来。”

    蒲新格语重心长道:“相反,学云不仅能自己致富,还能带着乡亲一起奔小康,才是踏踏实实走路的人,可笑他们见伱年轻,先得名声,就如此作派,当真是……”

    罗学云笑道:“萍水之交,转头即忘,我从不把这样的人放在心上,不过还是要谢谢蒲哥出来帮我。”

    蒲新格摇头道:“举手之劳,况且我还得多谢你治好新林,算是救了他们一大家子。”

    “蒲哥也知道这事?”

    “但有人问,我叔就指新林夸学云,下次若你还要去买苗,千万不能一溜烟就走,无论如何,都得留下吃顿便饭,你上报纸这事,我也是听他们说,才知道是你。”

    告别蒲新格,罗学云回了房间,等沈栋回来,主动诉苦。

    “沈同志不讲道理,令我陷入众矢之的。”

    沈栋问明缘由,道:“这事没跟学云商量,是我们考虑不周,还望学云见谅。”

    罗学云道:“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打紧,平白招人白眼。”

    “就是要招人白眼。”沈栋笑道,“先报道就占先手,若是等之后再宣传,就没有好效果,陈清县五庄十二集,田集排在最远,什么好事都要往后轮。

    现在好了,别说城里,只要看报纸的,谁不知道田集黄岗出个种菜万元户?”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自古都是这个道理,你不哭爹妈怎么知道你饿得受不了呢?

    田集宣传罗学云是同样道理,他们可以理直气壮说,我们出了成绩,县里给些支持,说不定就能出更多成绩。

    话说到这份上,沈栋态度又诚恳,罗学云还能废什么话,只能蒙头睡觉,准备参加明天的表彰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