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摇半夜风声壮,桂染中秋月色香。

    田集等地所过年节,有两个十五之说,正月十五和八月十五,主打团圆美满的寓意,前者同吃汤圆,后者以月饼和糯米饭为主。

    到这时,便是再穷苦的人家,都会想着阖家团聚,好好吃顿团圆宴。

    罗老爹如此好面子的人,怎能例外?老早就安排起来。

    “树果,去招呼你二哥一声,明天中午来家吃饭。”

    担心老二不愿来,他思考良久,决定采用委托中间人的老办法,避免直接碰撞,免得没有回旋余地。

    幺弟没想太多,屁颠屁颠就去寻罗学云报信。

    “十五那天城里有事,你告诉爹,我去不了。”

    “什么事非要拖到十五?”幺弟问道,“城里人也要过中秋呀。”

    他眼珠一转。

    “二哥是不是不想跟大哥大嫂一起吃饭?”

    “或许吧。”罗学云转头从抽屉里取出纸包,“这是些新鲜月饼,你带回去给爹娘尝尝。”

    幺弟接过,顺手撕开一枚。

    “好甜,这是什么馅?”

    “豆沙。”

    “豆沙是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罗学云忽地想起,往常中秋家里都是随便和面,包些花生芝麻瓜子就算,只图寓意,既没心思,也没能力整些花样。

    像豆沙月饼、枣泥月饼这种根本没吃过。

    “豆沙就是用红豆磨沙作馅,伱要有兴趣,可以试试用板栗、红枣、莲子作馅包月饼,屋里的面粉柴火随便你用,我不心疼。”

    “二哥最大方。”

    幺弟三下五除二,把月饼吃完,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中秋节,家家户户都团圆过十五,你不回去,爹娘怕会不高兴。”

    幺弟瞅着罗学云的神情,放低音量。

    “你知道咱爹,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咱娘又喜欢谝嘴(炫耀),都指着你回去团圆,日后才能挺起腰杆和外人说道。

    恒恒周岁你都回去了,这次为啥就不能看在爹娘的面子上,将就吃一顿饭呢?”

    罗学云讶异地瞧了幺弟一眼,笑道:“啥时候变聪明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些天在你这看书,来来往往见了不少人,听了不少事,总是得有些长进的。”

    幺弟低着头道:“就像幺爷说的,咱爹确实糊涂,做人做事没有水平,可跟有些人相比,还算合格罢,毕竟干活卖力,把六个孩子拉扯大了。

    就算大哥惹到你,不招你喜欢,总得看在爹娘的份上罢,十五不回,过年也不回吗?”

    罗学云摸着幺弟的脑袋,叹道:“大哥和黄秀,我并没有放在眼里,我只是单纯觉得,维持表面的和气很不容易,没必要扯开遮羞布,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你该知道,咱爹是个不愿服软的性格,我更不会惯着谁。”

    幺弟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外面人的父母咋样,就我看到村里各人的爹娘,大都跟咱爹娘差不多吧,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就是学着他们爹娘的样子,当一个家。

    像曹国良这样把家产都把在自己手里,防媳妇防儿子跟防贼一样的,没几个;像宏叔一样,对儿女都一般看待,不偏谁向谁的,也少。

    听评书里说,年纪大的儿子叫什么嫡长子,将来继承家业是古代都开始有的规矩,所以从前爹娘对大哥好,什么东西都紧着大哥,是自然而然的事。

    可我想,等二哥需要的时候,爹娘不会省你那一份。”

    罗学云惊到了。

    这番话无论是大姐二姐,或者堂哥幺爷,谁说他都不会觉得意外,唯有幺弟说出来,令他有种强烈的突兀感。

    就像是上高一高二的弟弟,天天不好好学习,只知道逃课打游戏,突然有天醒悟,认识到爹娘持家不易,自己不应该这样荒废,开始发愤图强一样。

    罗学云不知道是自己太迟钝,没关注到身边人的变化,还是幺弟突然开窍,突飞猛进开始明白事理。

    “你长大了。”罗学云说道,“冲着你这番话,团圆宴我就去了,不过以后,我不会再将你看作小孩,再有事,我要听到你的态度。”

    幺弟茫然道:“我什么态度?”

    罗学云笑而不语。

    好一个晴朗的中秋,各家各户都忙活起来,要做一桌不亚于年夜饭的丰盛团圆宴,所谓逢年过节,就该是这般气氛。

    罗学云捡拾些城里买的花样月饼,依次给幺爷、五佬和堂哥家送去,挨着饭点回到老屋。

    望着土黄色的小院,他陡然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可能是这短短大半年,见了太多人,做了太多事的缘故。

    “乖儿回来啦,饭马上就好。”罗老娘热情地招呼。

    大姐掀开锅盖,给罗学云掘了一勺糯米饭。

    “又香又软,尝尝。”

    “嗯,好吃。”

    大姐笑颜如花:“菜炒得差不多了,马上开饭。”

    方正的八仙桌,各按规矩坐下。

    老爹老娘当仁不让坐在上首,罗学云夫妻坐在东边,罗学云和幺弟坐在西边,大姐三个坐在下方。

    说归说,罗学云真没吝惜两三毛钱,他虽来的晚,却早托大姐把食材带来,桌上的大鱼大肉都是他赞助的,

    罗老爹努力想带起话题,说些日子越变越好,希望家庭和睦之类的东西,只可惜响应者众,却不热烈。

    慢慢就成了他和罗老娘的相声。

    罗老爹挨个看过自己的后人,包括一岁多的恒恒,心里越发认识到,这个家早就涣散了,自己活着还能维持表面的团圆,自己一死恐怕要各奔东西。

    他从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己还能干,儿女都不放在眼里,可现在越发明白,自己已经“老了”,非但二儿比自己挣得多,连大女二女挣的钱,怕是都超过自己。

    事实上,小小的罗家,已经散成三团,大儿一家,二儿兄弟姐妹四个,还有自己老两口带个懵懂的幺女。

    什么时候造成这个结局的?

    可能是匆忙给大女儿定亲,然后把彩礼拿去接大儿媳妇,可能是说好给二儿的田地,临时反悔给了大儿。

    那个时候的自己,以为这个家靠自己撑起来的,所有的儿女都仰仗自己,所以做什么决定,都得毋庸置疑地听从自己的。

    却没考虑过孩子们自己的感受。

    想到这里,罗老爹有些意兴阑珊,再饮数盅酒,开口道:“有些话,趁着你们都在的关口,就说明白罢。”

    黄秀闻言,脸色不由一喜。

    果然俩老的,还是向着大儿。

    罗学云等人却默不作声,听着老爹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