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瓣孤洁的杏花,越过半掩的红窗,穿过水沉香的轻烟,掠过光洁的鸾镜,飘落在雕刻着盛放紫曼罗的厚实黑木梳妆台上。

    惊讶地垂目……

    轻叠数重的古式胭脂盒,铺满台面的奢华珠翠。

    惊愕地抬头……

    鸾镜里,一位熟悉而又陌生的小美人正惊愕地盯着鸾镜外的她。

    小美人娇嫩的脸庞恰如刚要成熟的水蜜桃,水润,粉红,清纯,绝美。如云黑发,远山黛眉,水晶杏目,小巧挺鼻,水漾朱唇,透红雪肌,一身水天碧轻纱裙将其纤纤身姿渲染得更加脱俗。

    鸾镜外的她捂紧心肝,惊喜大叫——

    “本公主终于回来了!”

    陌生却又逐渐熟悉的嗓音非但没能给她的“惊喜”助兴,反而将她从“惊喜”之中拉回了“现实”。

    惊醒。

    猛然起坐床上。

    窗外迟迟不愿熄灭的星点霓虹,透过不甚遮光的廉价窗帘,奚落般挑衅她猛然睁开的眼睛。

    无视眼睛的不适。

    她迫切地伸手欲要紧抓方才鸾镜中盛世无双的美貌……

    抓到的,却只有一手淡漠流光。

    不!

    她掀开真丝被单——所谓的真丝被单,比起她从前的柔柔金缕衾,可谓是粗糙至极。

    虽然未挂幔帐,她仍是习惯性地抬手拨开从前会有的、重重叠叠的厚罗帐,脚步摇晃地冲到用粗糙夹板堆砌而成的小桌前。

    梦中光洁的鸾镜,比眼前这张现代工业随意堆砌的小桌要大上好几倍,更不必说那雕刻着盛放紫曼罗的黑木梳妆台了。

    罢了。

    根本无法作比。

    急急翻起倒盖在小桌上的塑胶折叠镜——雾蒙蒙的镜面,还没有她现在的脸庞大。

    她冲着镜面猛力睁眼又闭眼,闭眼又睁眼,一遍又一遍地检查镜中的脸庞,逐渐习惯淡薄流光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她不再是萨释国最最尊贵的曼罗公主了。

    “啊!”

    一声怒喊。

    她把折叠镜摔在老旧的瓷砖地面。

    愤怒地闭眼。

    商樱的身影,再一次在她的脑海清晰——

    商樱低垂的手中,紧紧握住绘满盛放紫曼罗的汤碗,汤碗里残留的汤药正沿着碗上彩绘的紫曼罗,缓缓滴落。

    一滴……

    两滴……

    黛染,从今以后,渊和皇后的宝座,都是我的!

    商樱将汤碗狠狠地摔在脚下,粉碎一地,汤碗上绘着的紫曼罗随着汤碗的粉碎,支离,枯萎……

    “啊!!”

    她失控地尖叫。

    嘭地一声。

    房门被急匆匆地推开。

    啪地一声。

    电灯被同样急匆匆地打开。

    平日被嫌弃不够明亮的电灯,此刻变得极为刺目。

    “表姐,你没事吧?!”

    冲进来的那人,穿着一身超级宽松的连体卡通睡衣,顶着一头半梦半醒的蓬头乱发,拖沓着一双颜色鲜艳得夸张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到她的跟前,熟练地快速蹲下身,双手握着她的右手,紧张地问:“表姐,你没事吧?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眉头紧皱,半眯着还未完全适应电灯光亮的眼眸,斜斜往下瞪着她的“表妹”。

    表妹歪头歪脑地冲她眨着眼睛,显得不甚聪明而又小心翼翼地问:“表姐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又忘记我是谁了?我是你的表妹,我是叶心仪啊!”

    她不耐烦地瞥了叶心仪一眼,语气不悦:“如此聒噪,实在烦人!”

    随即。

    她嫌弃地盯着叶心仪握着她的手……她不悦,欲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叶心仪握得更牢。

    “表姐,你为什么又飙古文?该不会……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叶心仪担心地摸了摸“表姐”的额头,仿佛“失忆症”的表征有发热似的。

    “放肆!”她用力拍开叶心仪的手,怒斥,“尊贵如本公主,岂容你随意轻践!”

    “好好好,是我不对……但是……我只是关心你啊……因为关心你所以摸一摸你的额头……怎么也算不上‘轻践’吧?”叶心仪乖乖地缩回手,哄孩子似地、笑眯眯地、不甚聪明地继续歪着头,“表姐啊,快告诉我,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哼。”她轻哼一声,撇过头,不屑回应。

    “啊?真的忘了吗?”叶心仪担忧地挠了挠不能再乱的乱发,用力呼吸了一口气,继续笑眯眯却也更加小心翼翼地说:“你要记住,你是我的表姐,乔杏华……”

    “本公主不是乔杏华。”她猛然移目,凌厉地瞪着叶心仪,“本公主乃萨释国最最尊贵的曼罗公主,黛染。”

    “好好好……”叶心仪双手搭着她的双肩,更加轻声曼语地说:“是我记错了……你不是乔杏华,你是乔黛染。”

    ……

    ……

    半年前。

    叶心仪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的表姐乔杏华自杀了。

    叶心仪赶到医院,刚好碰上医生护士如临大敌般冲进急救室,抢救乔杏华。

    乔杏华的丈夫——现在是前夫了——谷子锋居然一脸悠然自得地踱步,慢慢地踱步,逍遥自在地踱步走到急救室外头的漆蓝排椅旁边,施施然坐下。

    救治的时间很短。

    穿着一身惨淡白袍的医生护士很快就打败仗般走出急救室,深表遗憾地对叶心仪和谷子锋宣布:“病人送院太迟,已经失救了。”

    “表姐!!”

    叶心仪哭喊着冲进急救室,扑在乔杏华身上就是一阵嚎啕大哭。

    乔杏华没有父亲,母亲又早死,从小一直由叶心仪的父母抚养。

    乔杏华结婚之前,一直住在叶心仪家里。

    乔杏华结婚之后,把叶心仪家当作娘家,各种照顾。叶心仪一直把乔杏华当成亲姐姐,她们之间的感情比亲姐妹还更亲。

    叶心仪抱着乔杏华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哭得如同世界坍塌般撕心裂肺。

    鬼使神差般扭头。

    叶心仪发现,谷子锋竟双手交抱、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失去呼吸的乔杏华——谷子锋眼里别说是一滴眼泪,甚至连半丝悲伤都没有。

    叶心仪大感震惊!

    就在此时。

    叶心仪紧抱着乔杏华身躯的双手,居然感受到一股奇异的震动……随即……叶心仪的耳边传来一连串诡异的咳嗽声。

    心脏一突!

    猛然扭头!

    垂眼一看!

    乔杏华竟咳嗽着,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