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心仪不敢回答,转头看向乔黛染。

    乔黛染不愿吭声,扭头,看着窗外。

    叶心仪回目看向后视镜里面的毕繁鸣,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没发生什么事情啊。”

    毕繁鸣不相信,却也难得地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笑着说:“回去之后早点休息。”

    车子缓缓启动。

    车速将车窗外的路灯与霓虹灯串成了一条条绚烂的项链,迷了乔黛染的眼。

    抬头。

    看天。

    现代的车水马龙与璀璨霓虹,将从远古便高挂天空的星月冲刷得无比暗淡。

    高高在上的星月,曾经被无数文人雅士、达官贵人争相歌颂。在这个年代,同样的星月却落得如此暗淡,卑微,可有可无,仿佛几个廉价的灯泡就能随意取代。

    一如。

    千年之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曼罗公主,在这个年代只是一只卑微的蝼蚁,可以任由解莉践踏的蝼蚁。

    车窗外的一切,刺痛她的眼。

    乔黛染闭上了眼睛。

    ……

    ……

    看着毕繁鸣的车尾灯渐渐驶远,解莉探头,从镜花水月的大门走出来。

    不屑地嗤了一声。

    解莉从包包里面掏出手机,对电话那头说:“现在到镜花水月的门口接我,马上!”

    不到一分钟。

    解家的豪华轿车就停在镜花水月的大门口。

    司机下车,给解莉打开车门。

    解莉一如傲娇的公主,坐进了汽车后座。

    转头。

    隔着车窗,看着镜花水月的大门,解莉甜得吓人地笑了……

    解莉在心底说:就算今晚见不到倪哥哥,能给对倪哥哥虎视眈眈的女人一个下马威,也不枉我特意走这一趟!

    ****

    ****

    镜花水月。

    服务员都退到包厢外,包厢大门紧紧关闭。

    包厢里面除了倪寒,还有倪从治。

    倪寒跟倪从治没有坐在用餐的饭桌上,而是坐在一旁以树桩为造型的茶桌边上。倪从治若有所思地沏着功夫茶,茶香缭绕着热水的茶烟,扑鼻而来。

    倪从治说:“儿子啊,最近工作都还顺利吧?”

    “顺利。”倪寒正襟危坐,看着倪从治若有所思地摆弄着功夫茶。

    “工作固然重要,身体健康也是同样重要。工作之余一定要注重休息,知道吗?”

    “嗯。”

    “你接手万释地产之后,很多人都在我面前称赞你。”倪从治把一只透着茶香的温热紫砂杯放在倪寒面前,拿起紫砂茶壶,给倪寒到了一杯茶,“爸很为你感到骄傲。”

    “我会更加努力的。”

    “工作上你已经足够努力了,不需要‘更加’努力。如果真要努力,倒可以在其他方面努力……例如,找个女朋友。”

    “爸。”倪寒淡然地拨乱反正,“要不,我们有话直说吧。”

    “你啊。”倪从治笑着,用食指指了指倪寒,“每次说到让你找女朋友,你就这副德性。”

    “特意约我来镜花水月,爸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找女朋友的事情吧。”

    “确实不是。”倪从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不急着喝,“我确实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不麻烦。”虽然倪寒还不知道倪从治让他做什么,但父子之间不应该用“麻烦”二字。

    “事情是这样的……”

    倪从治品了一口茶,两口茶……就小小的功夫茶杯里面的那么一点点茶水,倪从治品了好几十秒……几十秒的空白,显得异常漫长。

    “爸,有话可以直说。”

    “听说……”倪从治放下空了的紫砂杯,抬头看倪寒,“刚才,你跟那日在连城珠宝总部见到的乔小姐……一起吃饭?”

    “嗯。”

    倪从治的问题出乎倪寒的意料。

    倪寒却仍淡定地回答:“毕繁鸣约我来镜花水月吃饭。我来到才知道,还有‘其他人’。”

    “原来是这样。”倪从治不兜圈子了,“我想你帮我调查两个人。”

    “哪两个人?”

    “一个叫乔雨幸,今年大约56岁。另外一个……”倪从治停顿了半秒,“就是刚才跟你吃饭的那位乔小姐,乔黛染。”

    “哦?”倪寒微微蹙眉,“为什么?”

    “为什么?”倪从治笑了,“从前我让你做事,你只会回答我做或者不做,从来不会问‘为什么’的。”

    确实。

    倪寒过去从不问倪从治“为什么”,可是,这次,倪寒脱口就问了。

    倪寒确实想知道,倪从治为什么要查乔黛染。

    倪寒甚至有点害怕,那位“乔雨幸”跟倪从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放心吧。”倪从治说。

    放心?

    倪寒皱了皱眉头。

    倪从治笑了两声,“我跟乔雨幸只是普通的老朋友,乔黛染也绝对不会是我的私生女。”

    “哦。”倪寒装作听不懂倪从治的话中有话,语气淡然,“既然只是普通的老朋友,为什么要特意调查她们?还有,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家里谈?”

    “这个嘛……”倪从治摸了摸下巴,让人捉摸不透地看进倪寒的眼睛,“你对这件事情的好奇程度,超乎了我的想象。”

    “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这是受人之托。”倪从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果我们在家里谈,兰菁说不定会听见我们的对话内容。兰菁什么都好,就是嘴巴不太紧。如果我亲自去查,兰菁也难免多多少少会听见一些。在不确定会查到什么结果之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这件事情,只能麻烦你了。”

    “我明白了。”

    “反正你迟早都会查到,我还是提前告诉你吧,托我查她们的人是……”

    “解伯父。”倪寒说。

    “你太聪明了。”倪从治由衷赞叹。

    倪寒记得,解华川那日在会议室看见乔黛染,简直就像是看到死去的回忆骤然在眼前苏醒。

    倪寒说:“有一件小事情,或者解伯父还不知道。”

    “什么小事情?”倪从治问。

    “乔小姐曾经改过名字。”

    “是吗?”

    还没有正式开始调查,倪从治猜,解华川对乔黛染的情况还毫不知情。

    纵使乔黛染在连城珠宝的档案资料唾手可得,但是,解华川现在正忙于装作“风平浪静”,根本不可能主动问人事部拿乔黛染的档案资料。

    倪从治问:“她之前叫什么名字?”

    “乔杏华。”

    “乔杏华?”

    哦……

    倪从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似乎不用细查,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然。

    就算答案呼之欲出,还是要查个清楚明白……

    不对!

    “儿子啊。”倪从治突然笑了,“原来你不只聪明,还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

    “如果不是未卜先知,你怎么会提前调查乔小姐?又是知道乔小姐改过名字,又是知道她改名字之前叫乔杏华。”

    “这……”

    第一次!

    绝对是第一次!

    这绝对是倪寒第一次哑口无言,而且是内心慌张地哑口无言。

    “儿子啊。”倪从治眯眼看着倪寒,“你是不是对乔小姐有意思?”

    倪寒的第一反应是沉默,而非否认。

    “看来……”倪从治脸上瞬间绽放老父亲的笑容,“我的儿子终于开窍了。”

    倪寒想说,自从倪从治跟毕兰菁结婚之后,从前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倪从治就逐渐变得跟毕兰菁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地言语夸张,一模一样地“多管闲事”。

    “哦!”

    倪从治跟毕兰菁如出一辙地、咋咋呼呼地“哦”了一声。

    倪寒微微蹙眉,看向倪从治。

    “我想起来了!”倪从治用力拍了拍大腿,恍然大悟:“兰菁说过,有一名连城珠宝的女店员,一看到你就主动跑过去抱你,还激动地在你的怀中晕过去了……那名女店员就是乔小姐!对不对?”

    对。

    但是倪寒不想说出口。

    倪从治深信自己已经洞悉了答案,“原来,我儿子喜欢主动的。”

    话音刚落。

    倪从治马上就自己否定自己的言论,“也不对。从小到大,对你主动的女人很多。乔小姐不是第一个主动的,也不是最主动的一个……儿子,为什么你偏偏对她‘不一样?’”

    倪从治看着倪寒,却只是看着,并非用眼神逼迫倪寒回答——倪从治深知,倪寒不会回答。

    倪寒心底里认为,倪从治用字十分精准——他确实对乔黛染“不一样”。但具体如何“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就连倪寒本人都无从说起,无法解释。

    “调查期限?”倪寒转移话题。

    “越快越好。”倪从治配合转移。

    解华川肯定想马上知道一切。

    但是时隔多年,想要调查清楚一切,总是要花点时间的。而且,倪从治跟解华川都猜测,肯定有人在乔雨幸的资料方面做了手脚。

    倪从治提醒:“建议,从乔黛染小姐方面查起。”

    倪寒点头道:“我明白。”

    ****

    叶心仪洗完澡,发现乔黛染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老旧的台灯散发着暗黄的灯光,把乔黛染晕染得如同一张旧照片,一张陷入沉思的旧照片。

    叶心仪走到乔黛染的身边,却没有坐下,而是蹲在乔黛染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乔黛染,避重就轻地问:“还在想着解莉说的话?”

    “哼。”乔黛染轻哼一声,别过眼,傲娇地不看叶心仪……那傲娇,却不复往日。

    “像解莉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肯定会看不起我们这种草根阶层……算了啦,我们不要跟她斤斤计。不值得为那种尖酸刻薄的千金大小姐气坏自己的身体。”

    “哼。”乔黛染用力哼了一声。

    解莉充其量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小姐,黛染却是萨释盛世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曼罗公主!

    千年之前,那群终日围绕在黛染身旁、诚惶诚恐地伺候黛染的七彩宫娥,全都是从索罗门次贵族之中精挑细选的。如解莉那般出生,顶多只是三等妥息,连索罗门次贵族都不如。若再萨释,解莉当真是伺候黛染的资格都没有。

    那般解莉,竟还敢当面耻笑她不配给解莉挽鞋!

    乔黛染想起便来气。

    “不要生气了。”叶心仪拉了拉乔黛染的手,发现乔黛染手凉如冰,“手为什么这么冷?”

    “那所谓的热水器,简直就是废物。”热水器出的水忽冷忽热,洗得本来就生气的乔黛染更加来气。

    “那个热水器日久失修,偶尔坏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叶心仪冲乔黛染赔笑,“公主大人不要生气。明天。明天我一定让房东把热水器修好。”

    “所谓房东,除了收房租的时候麻利,其他事情何曾麻利过!”

    乔黛染更加来气了。

    气着气着。

    她竟感到莫名感伤。

    无论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荣宠,还是萨释国曼罗公主的尊贵身份,都已经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这些如同出土的萨释文物一般,物是人非。

    在这个年代,乔黛染只是靠微弱工资养活的草根阶层,解莉却位于这个年代的顶层。解莉家的热水器肯定不会喷出不冷不热的水让人糟心。

    “叶心仪。”乔黛染幽幽移目看向叶心仪,“你认为,本公主配得上倪寒吗?”

    “啊?”叶心仪先是一愣,再是把眼睛瞪得老大,提高声调,“当然配得上啊!”

    “如何配得上?”

    “呃……”叶心仪停顿了几秒,怎么说呢,“只要倪寒少爷喜欢你,你就配得上啊!”

    “你认为,倪寒会看得上如今的‘我’吗?”

    “这个嘛……”叶心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以问代答:“你认为你配不上倪寒少爷?”

    “倪寒在当今时代,算是贵族吧。”乔黛染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倪寒少爷当然是‘贵族’了,而且是男神级别的超级钻石单身贵族!”叶心仪祈祷般双手交握于心,眼睛爱心直冒,“倪寒少爷有家世,有才华。学历高,办事能力高,就连身高都高,而且还长得那么的帅。简直就是1岁到100岁女人的梦中情人……”

    察觉气氛不对。

    叶心仪慢慢闭上了嘴。

    “那……”乔黛染用捉摸不定的眼神,逼视叶心仪,“本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