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释。

    不知不觉。

    这场雨已经持续下了大半年。

    萨释王宫仿佛被这场不愿停歇的雨冲掉了一层颜色,宫殿内传出的艳丽宫廷乐声和欢乐饮宴之声却不曾被雨水冲淡,甚至,越演越烈。

    突然!

    一名士兵快步冲进喜宴大殿:“禀告鸢萝太后,禀告离渊皇上,夏侯衍带兵直压萨释边塞!”

    歌舞乐声戛然而止!

    喜宴大殿之上无论是曼罗门还是索罗门,顿时都乱作一团。

    高坐凤座的鸢萝太后紧张地问:“可是真的?!”

    士兵重重磕头:“千真万确!眼见形势不对,二王子命令我等快马加鞭回来禀告。敢问鸢萝太后,如今该如何是好?”

    一时之间。

    鸢萝太后实在想不出该如何是好。

    一名曼罗门贵族大骂:“夏侯衍真是不讲信用的小人!”

    有的人大骂夏侯衍贪得无厌……

    有的人后悔没有一了百了地把黛染送到大乾国……

    鸢萝太后看向萼文:“再去议和!”

    萼文前脚才刚离开喜宴大殿。

    曼罗门贵族下一刻便继续沉醉在笙歌醉梦之中。

    ……

    ……

    风雨大作,暴雨滂沱。

    宫娥手中的油纸伞几度差点被狂风暴雨卷走,数度摇摆,好不容易,黛染一行人才走到琴瑟殿的宫檐之下。

    宫娥小心翼翼地收起油纸扇,小心细致地手持五彩纱巾,轻柔恭敬地为她拭去依云流星垂地裙上的滴滴雨水。

    突然。

    一名士兵飞奔而过,溅起的雨水,溅湿了她的脸庞。士兵十万火急的步伐,让她顿觉心悸。提着沉重的裙摆,她大步跑进琴瑟殿。

    只见。

    士兵下跪禀告:“夏侯衍拒绝议和!昨夜,夏侯衍已成功攻占桑洲越州等二十八洲!现下,夏侯衍的军队正在桐洲城外扎营。”

    琴瑟殿上乱作一团。

    “若桐洲被破,夏侯衍定会进而攻占潇阳与潇阴!”

    “若是夏侯衍攻下潇阳与潇阴,下一步……就该轮到封陵城与王宫了!”

    琴瑟殿上众人惶恐发抖。

    鸢萝太后对萼文说:“你赶紧带上金器三千两,银器八千两,绫罗绸缎两千匹,牲口八百头,美酒三千石,粮食五千石……前往夏侯衍的军营,再次与夏侯衍议和!”

    萼文拱手道:“金器银器与绫罗绸缎自是好办,但是……萨释不曾停雨半年有余,若我们再把牲口与粮食送给夏侯衍,怕是……我们在短期之内无法再尽情饮宴了。”

    “啊?!”

    曼罗门贵族皆惊呼出声!

    无法尽情饮宴,比直接取他们的性命,还更残忍!

    鸢萝太后说:“那便将牲口八百头改为两百头,美酒三千石改为一千石,粮食五千石改为两千石……议和这事,还得麻烦文丞公速速去办!”

    萼文正欲转身离开琴瑟殿。

    士兵却在此时对鸢萝太后磕头说:“二王子向鸢萝太后请求两千石军粮。”

    鸢萝太后眉头紧皱:“夏侯衍马上就会答应议和,既然不打仗,何须军粮?”

    士兵为难地,“可是……”

    鸢萝太后厉声打断士兵的话,“你回军营禀告二王子,本太后让二王子尽快回宫!”只有让离寒回到宫中,鸢萝太后才安心。

    士兵却说:“二王子吩咐我等禀告鸢萝太后……二王子绝对不回宫。若夏侯衍答应议和,二王子便继续戍守边塞,保护萨释国的大好河山。若夏侯衍执意要战,二王子定会尽他最大的努力与夏侯衍决一死战。”

    鸢萝太后怒拍主座把手,“离寒糊涂!离寒贵为二王子,岂能将自身尊贵的性命视若草芥?!无论如何,本太后要离寒立即回宫!你快回营,让离寒回宫!”

    士兵连连磕头,“二王子吩咐我等必须带上军粮才能回营……我等实在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

    鸢萝太后冷笑,“粮食要留着议和,剩下的,亦要留着供曼罗门享用。说到底,军营里的士兵将士大多都是索罗门。索罗门根本就不配与曼罗门分享粮食。”

    殿上的曼罗门贵族不可一世地高昂着头,士兵、侍卫、宫娥等索罗门则卑微地垂下了脑袋……

    忍无可忍。

    她上前一步,对鸢萝太后说:“夏侯衍根本就是不守信用的小人!我们岂可将珍贵的牲口粮食白白送去给夏侯衍?”

    鸢萝太后自欺欺人地说:“夏侯衍一定会答应议和!”

    她向鸢萝太后下跪,“权当夏侯衍一定会答应议和!权当索罗门不配与曼罗门分享粮食!边塞苦寒……太后向来心疼离寒,难道,太后忍心让离寒在边塞挨饿受罪吗?”

    鸢萝太后自是心疼离寒。

    鸢萝太后对跪在地上的士兵说:“你回营禀告二王子,若二王子受不住边塞寒苦,宫中自有佳肴美酒高床软枕,等着他!”

    鸢萝太后催促萼文:“赶紧安排议和事宜!征收妥息与平民的粮食……有多少,征多少!”

    她说:“鸢萝太后三思!妥息与平民也是要吃饭的!若我们把粮食征全都收到宫里来,妥息与平民如何果腹?”

    鸢萝太后厉声道:“黛染!妥息与平民都是卑贱之人,根本不配我们曼罗门操心!”

    她顿悟。

    这群曼罗门贵族,根本不曾把曼罗门贵族以外的人当“人”!

    话不投机。

    她转身,走出大殿。

    不欲宫娥陪伴左右,她撑着油纸伞,没入咆哮不断的狂风暴雨之中……这狂风暴雨,还比曼罗门贵族有情一些,

    ……

    ……

    夏侯衍收下金银财帛与牲口粮食,却拒绝议和!

    曼罗门贵族再度乱作一团。

    “定是因为我们送去议和的金银财帛与粮食牲口不够丰盛,所以夏侯衍才会拒绝议和!”

    于是。

    使节又带上一车车满载的金银财帛与牲口粮食,与夏侯衍议和。

    不料。

    夏侯衍再度收下金银财帛与牲口粮食,再度拒绝议和!

    鸢萝太后再度命人给夏侯衍送去金器八千两,银器一万二千两,绫罗绸缎八千匹,牲口六百头,美酒五千石,粮食四千石……只求不打仗。

    这边厢。

    军粮不足,敌强我弱。

    离寒的军队死守桐洲三天三夜,最终却仍不敌夏侯衍的三十万大军,带着军队连夜逃离桐洲躲进潇阳。士兵饥肠辘辘,伤口溃烂,衣衫褴褛。

    那边厢。

    鸢萝太后一次又一次地给夏侯衍送去金银财帛与牲口粮食!

    夏侯衍收下金银财帛与牲口粮食之后,再度拒绝议和!

    “想必我们送去的金银财帛与牲口粮食仍不够丰盛……”

    “够了!”她冲进喜宴大殿,怒道:“我们如此给夏侯衍送去金银财帛与牲口粮食,哪里是在议和?分明就是在将萨释江山拱手相让!”

    “你这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你们还不愿意觉悟吗?!夏侯衍根本就无心与我们议和!我们越是给夏侯衍送去金银财帛与牲口粮食,夏侯衍就越是不会放过萨释这块到嘴的肥肉!”

    “不议和?难道我们要迎战?!”

    “是的,迎战!”她坚定地点头,“若我们步步退让,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

    一名被暴雨浸湿盔甲的士兵冲进喜宴大殿,慌忙禀告:“禀告鸢萝太后,二王子受伤了!”

    鸢萝太后质问:“二王子为何受伤?!伤势如何?!你等为何不把二王子送回宫里医治?!”

    士兵惶恐地说:“二王子受的是箭伤。伤势太重,失血过多,不宜长途跋涉回宫治疗……潇阳连日暴雨不断……夜来雨寒,军营内就连御寒的衣衫被褥都不够。再加上军营内粮食缺乏,药物短缺……军医说,若继续这般下去,二王子恐怕……撑不下去。”

    鸢萝太后倒抽一口凉气。

    她向鸢萝太后跪下,祈求:“太后一定要救救离寒!”

    鸢萝太后看向士兵,“你带上粮食一千石,药物一千石,御寒布料八百匹……回军营给二王子!”

    士兵磕头道:“回禀鸢萝太后,一千石粮食着实太少,军营内共有士兵万人……”

    鸢萝太后厉声:“你们休想与二王子分享一分一毫!二王子一人一千石粮食,难道还不够吗!”

    士兵迟疑着:“二王子还有一个请求。”

    鸢萝太后问:“何请求?”

    士兵迟疑着:“唯恐其身负重伤会影响军心,二王子请求鸢萝太后让离渊皇上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

    一直置身事外地喝着美酒的离渊吓得噎着了。

    惊愕过后。

    离渊连番咳嗽地放下手中的鎏金酒盏,紧张地对鸢萝太后说:“母后万万不能答应二弟!”离渊绝对不愿意离开锦衣玉食的王宫,前往与炼狱无异的军营。

    争吵声。

    议论声。

    指责声。

    质问声。

    喜宴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被喧天震耳的声音作茧自缚。

    实在窝囊透了!

    她高声大喊:“够了!都不要再吵了!我去总可以了吧?!”

    突然安静得让人心惊。

    “黛染皇后果真勇敢!是不是有一句话叫作……巾帼不让须眉?对,黛染皇后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在此敬黛染皇后一杯!”

    与其说是奉承,不如说是讽刺。

    离渊赶紧附和:“既然皇后主动请缨,那就让皇后代夫出征好了!”

    曼罗门贵族全都醉醺醺地下跪,齐声向鸢萝太后祈求:“恳求鸢萝太后让黛染皇后代夫出征!”

    这段时日,这群曼罗门贵族实在听烦了黛染的指责与争论。黛染主动请缨远赴军营,这群曼罗门贵族求之不得!

    鸢萝太后问黛染,“你当真要代夫出征?”

    她坚定地说:“是。”

    鸢萝太后点头,“你明日便与士兵一同,带着粮食两千石,药物两千石,御寒布料一千六百匹……前往军营。军营恶劣,战争凶险,你善自珍重。”

    ……

    ……

    紫瑶宫。

    一片漆黑。

    漆黑之中,掩映着萨释上师的黑紫袈裟。

    不待她开口。

    萨释上师便先开口:“离渊竟值得你为他以身犯险?”

    “不是那样的……”她拉着萨释上师的黑紫袈裟,“我不是为了离渊,而是为了……”

    “为了离寒。”萨释上师的紫眸折射着不信任,“你是为了离寒,对吗?”

    “不是!”

    “看来,你与离寒的传闻都是真的。”

    “什么传闻?”

    “你与离寒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过从甚密……的传闻。”

    “你是在怀疑我吗?”过去的黛染确实与离寒两情相悦,但是,现在的黛染心中只有萨释上师……现在的黛染问心无悔。

    “为了离寒,你不惜以身犯险,远赴军营。如此种种,我如何能不怀疑你?”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此行不是为了离寒!”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稳定军心,为了守护萨释河山。”

    “若真那般,你只需继续留在萨释王宫便可。”

    “为什么?”

    “明日,我自会命人将地下宫殿内的奇珍异宝,送去大乾……”

    “慢着。”她打断萨释上师的话,“什么‘地下宫殿’?”

    “紫瑶宫之下,有一地下宫殿。”

    “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有地下宫殿!”萨释上师也没有带她去过。

    “地下宫殿仅属于萨释上师。地下宫殿里面的奇珍异宝,比曼罗门贵族加起来的都多。只要大乾收到本上师亲自命人送去的奇珍异宝之后,必定会答应议和。”

    “为何又要给夏侯衍送奇珍异宝?!夏侯衍根本就无意与我们议和!到底你们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意明白?!”

    “平心而论,你当真认为,我们的军队能够打败大乾国的军队?”

    “我只知道,如果继续给大乾国送去奇珍异宝,我们就会连九死一生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事情根本无须你操心。”

    “好!我可以不去军营,但是……你要下令,让离渊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无疑多此一举。我已说过,明日我便会命人将奇珍异宝送去大乾国……”

    “我已说过,夏侯衍根本无心与我们议和!!”

    为什么?!

    为什么萨释国的每一个人都对“议和”一事执迷不悟?!

    “内有雨灾不断粮食短缺,外有大乾虎视眈眈!如此风雨飘摇之际,身为当权者的曼罗门贵族不是将珍贵的粮食肆意独占挥霍,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大量粮食以及金银财帛拱手送给夏侯衍!敢问最最尊贵的萨释上师,你真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吗?!”

    “萨释国不曾风雨飘摇。你口中所说的忍受饥饿、食不果腹的,也不过都是卑微之人。”

    “就因为他们是你口中的‘卑微之人’,他们就活该饿死吗?!”

    “那,都是他们的命。”

    “命?正是因为他们信‘命’,他们才将萨释上师奉若神明。身为萨释上师,身为这群卑微之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神明,你怎么可以这般残忍地对待他们?!”

    “我早已说过,萨释上师并不是用于慈悲为怀的。”

    “但你也不曾说过,萨释上师是这般绝情冷酷的!”

    她希望能从萨释上师的一双紫眸里寻到一丝丝的慈悲……

    然而,没有。

    没有一丝丝的慈悲。

    “说到底,你就是担心离寒的伤势,所以才这般坚决要前往军营。”

    “你说是就是吧……”

    “我是不会让你前往军营的。”萨释上师绕过她,“我这就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往军营,尤其是你。”

    她紧紧抱住萨释上师。

    “我们不吵了,好吗?长夜漫漫……我求求你,哪里都不要去,留在这里,好好地抱抱我……好吗?”

    萨释上师一个回身,抱紧她,霸道地吻上了她的唇……黛染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走。

    衣衫半褪。

    萨释上师发现,黛染的香气,与往日很是不同。

    安眠香!

    萨释上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缓缓地……瘫睡在青玉地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