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放下筷子,公主大人不吃了吗?”叶心仪问。

    “不吃了。”乔黛染撇眼不看叶心仪。

    “哎哟,公主大人不要生气嘛~”

    “没空生气。”

    “哎哟……”

    突然。

    响起敲门声。

    叶心仪扭头看向房门,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谁啊?”

    听不见答复。

    叶心仪只能放下手中的餐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屑,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向房门,打开。

    愣了一愣。

    叶心仪扭头看向乔黛染,说:“弥西来了。”

    弥西?

    乔黛染不自觉地眉头紧皱。

    好几秒过去了。

    乔黛染才对叶心仪点了点头,示意放弥西进来。

    弥西及肩的浅色小卷发随性地绑在脑后,鼻子上仍是架着没有镜片的黑框眼镜,留着些许胡渣,一身灰色的休闲套装松松垮垮的,很是雅痞。

    他的手里捧着一束血般艳红的洋牡丹。

    走进病房。

    却没有继续往病房更里面走的意思。

    弥西只是站在房门旁边,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乔黛染,礼貌地对乔黛染颔了颔首,似笑而非地问:“黛染小姐身体好些了吗?”

    弥西似是而非的笑,让乔黛染如刺在喉,吐不出本欲吐出口的道谢。

    倒是弥西主动笑了笑,轻声道:“不用谢。”

    乔黛染皱了皱眉头——弥西的笑,总让她感觉心头毛毛的,怪怪的,浑身上下有种怪异的不适感。

    叶心仪实在忍不住好奇,像是小学生在课堂提问似地举起手,问道:“弥西你好,听说是你救下表姐的……”

    在不太亲近的人面前,叶心仪还是称呼乔黛染为“表姐”。

    弥西没有回答叶心仪并非疑问句的提问。

    叶心仪接着说:“首先,我非常感谢你救下了表姐!真的!非常感谢!非常非常感谢!可是……实在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表姐有危险,并且在危机关头救下表姐的?”这其实是毕繁鸣的疑问,也是很多人心中的疑问。叶心仪算是代他们提问了。

    弥西仿佛早已料到会有这个问题。

    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弥西往前一大步,躬身,把手中的血红洋牡丹放在茶几上,起身,退回原本站着的位置。

    弥西闲话家常似地说:“解莉小姐生日宴会所穿的紫色礼服,出自我的工作室。助理一时疏忽,漏送了配套的蕾丝围脖……为表歉意,我只能亲自送过去,顺便蹭一块生日蛋糕吃吃。谁料,去到,发现还没到12点,人就已经走光了。本想离开,居然遇到很久不见的朋友,他现在是柏丽酒店的部长……”

    弥西缓了缓。

    叶心仪催促:“然后呢?”

    弥西接着说:“那位朋友察觉事情不对劲,又怕会惹祸上身……左右不是人……他只好把看到的和猜想的都告诉我,让我去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么一回事……然后……真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弥西看向乔黛染,“幸亏,时间刚刚好。”

    弥西的眼睛很亮很亮,瞳孔更像是闪着光。

    叶心仪一个劲地大力拍着胸口,后怕地连声说:“幸亏没事!幸亏没事!幸亏没事!”

    乔黛染被弥西的眼眸看得心绪不宁,却又强迫自己直视弥西的眼眸,尽量没有情绪地说:“真是巧合。”更像是一个疑问句。

    弥西说:“世间的巧合,本来就特别多。”

    弥西耸了耸肩,眨了眨眼。

    乔黛染猛然心悸!

    就在弥西眨眼的瞬间,她依稀仿佛看见弥西的眼中闪过一丝紫光。

    心脏漏跳了一拍,接着是一阵狂奔乱跳。

    乔黛染用力地晃了晃眼睛,再次深深地看进弥西的眼眸,却发现,弥西的眼眸只是寻常的眼眸,压根没有一丝半缕的紫色。

    是错觉吗?

    一定是!

    乔黛染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并且勒令自己镇定下来。

    尽管如此。

    乔黛染的视线仍是无法从弥西的眼眸移开。

    乔黛染看着弥西的眼眸。

    弥西竟也深深地看进乔黛染的眼眸深处。仿佛乔黛染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强烈地吸引着弥西。

    许久。

    弥西才垂下眼睛,缓了缓,再次抬眼,浅浅地注视乔黛染。

    弥西语气过分平静,平静得几乎没有平仄地说:“黛染小姐在珠宝秀当日要穿的曼罗盛装,我们已经赶制出来了。如果黛染小姐身体没有什么大碍的话,麻烦尽快抽时间到工作室来试一下。如果有什么地方不适合,我们也好修改。”

    乔黛染木然地点了点头。

    弥西把双手插进裤袋,垂下眼睛,似是在思考地看了好几眼自己的鞋子,才又抬眼对乔黛染说:“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再见。”

    乔黛染心底那种怪异的感觉,让她无法开口说“再见”。

    倒是叶心仪笑容灿烂地冲弥西挥手,一边挥手一边热情地说:“再一次感谢你救了表姐,也谢谢你来探望表姐!再见!”

    弥西对叶心仪颔了颔首,一个潇洒的转身,迈步离开了病房。

    弥西离开了。

    乔黛染提着的一颗心才骤然放下,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想起还要去弥西工作室试曼罗盛装,想起还要再见弥西……才刚放下的那颗心又再猛然往上提,就连松了那口气都再次冲回嘴里,让她无法呼吸。

    发现乔黛染心不在焉。

    叶心仪用手指点了点乔黛染的肩膀,紧张地问:“公主大人,你没事吧?”

    “紫眸……”乔黛染猛地扭头看向叶心仪,用力呼吸,“你看到了吗?”

    “啥?”叶心仪一脸懵,“看到什么?”

    “刚刚,弥西的眼眸……”乔黛染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词,“是紫色的。”

    “没有啊!”

    “没有?”

    “我刚才一直瞪大眼睛,金晶火眼地盯着弥西看……我完全没有发现弥西的眼睛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叶心仪摸了摸下巴,一副冒牌福尔摩斯的模样,“我猜……公主大人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才会有这种幻觉!”

    是幻觉吗?

    被叶心仪这么一说,乔黛染开始怀疑自己。

    确实。

    她刚刚想要看清楚弥西的眼眸是否闪出紫光的时候,她确实看到弥西只是寻常的黑瞳。

    嗯。

    一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嗯。

    一定是她自己吓自己。

    ……

    ……

    时近正午。

    解华川来到病房。

    助理办出院手续去了。

    叶心仪跟解华川打完招呼之后,就很识相地坐在一旁,乖乖地不说话,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解华川与乔黛染。

    解华川坐在乔黛染身边,低沉的声音有点沙哑,关切地问:“身体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乔黛染稍微颔首,直直凝视解华川,等待着。

    “不会怪我不来看你吧?”解华川的语速很慢,似乎小心翼翼,又似乎在拖延时间。

    “不会。”乔黛染摇了摇头,眼神始终直直地凝视解华川,“叶心仪跟我说了,父亲昨天来过,却见我在睡着,不忍心叫醒我。”

    “嗯。”似乎在回避乔黛染的凝视,解华川垂下眼睛,连连点头,“那个……那晚的事情……”

    “父亲但说无妨,不必避讳。”

    “嗯……”解华川终是抬眼看向乔黛染,交握的双手不自觉地交搓着,“都是苏梦。”

    “解太太?”乔黛染满眼疑问。她对苏梦的所作所为不感到意外,她的疑问其实是——只是苏梦一人的诡计吗?

    “嗯……”解华川很重很重地叹了一口气,羞悔似地又再回避乔黛染的视线,“她做出这种事情伤害你,我本来是应该跟她离婚的……可是……现实因素太多……如果我跟她离婚……给她一半的家产倒是小事……连城珠宝是我多年的心血……”

    “父亲。”

    乔黛染打断解华川的解释。

    解华川愕然地抬眼看向乔黛染,等着乔黛染发话。

    “父亲不必解释。”乔黛染很淡地扯了扯嘴角,不是笑,而是一种理解,一种劝慰,“我明白。”

    “你明白?”解华川仍是一脸错愕。

    “纵使我不明白,父亲也无须多作解释。”乔黛染又再扯了扯嘴角,微微地笑了笑,“父亲自是有自己的考量。”

    纵使,乔黛染来到这个年代没多久,就果断地跟谷子锋离了婚。

    但是,来自千年之前萨释国的她,很能理解婚嫁的身不由己。

    就如,她原本要身不由己地嫁给离渊,成为离渊的妻,成为萨释国的皇后……一切,都是宿命……反正她明白。

    “这个……”解华川晃了晃神,声音中竟带着一丝畏惧,不是因为恐惧而生的畏惧,而是由爱而生的畏惧。解华川试探着问:“你会因此对我生气吗?”

    “不会。”乔黛染再度摇头,称不上释然,却也没有耿耿于怀。

    “谢谢你的理解……”

    解华川突然止住了话。

    咬了咬牙。

    交握的双手搓得有点红了,却不自知。

    解华川内心很挣扎,挣扎着,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当年,苏梦谋害乔雨幸的那些事……告诉乔黛染。

    诚然。

    乔黛染是乔雨幸的女儿,应当有知情权。

    可是。

    正如苏梦所说,年代久远,苦无证据……就算乔黛染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苏梦残忍害死的……又能如何?除却仇恨,愤恨,伤心……无论解华川还是乔黛染,都别无他法。

    “父亲?”

    乔黛染轻声叫唤失神的解华川。

    解华川猛地回过神来,心慌且心虚地看向乔黛染,在视线碰上乔黛染眼神的瞬间,却又马上别开了眼。

    “父亲可是还有话要说?”把解华川的心慌和心虚都看在了眼里,乔黛染疑惑地蹙了蹙眉。

    “没……”

    自知说“没有”不具说服力。

    解华川停顿了半秒,才说:“我想说的是……一切都是苏梦做的,跟莉莉没有关系……希望你不要因此而牵连怪罪莉莉。”

    乔黛染眉头紧皱。

    跟解莉没有关系?

    除了解华川,谁会相信?

    乔黛染在心中冷笑一声,表面却仍是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解华川也不逼迫乔黛染亲口回答,只要乔黛染愿意点头、愿意表示相信、愿意跟解莉保持表面上的和平……就够了。

    话虽如此。

    无论是乔黛染还是解华川,心底都对解莉有了防备之心。

    “听说,父亲搬家了?”乔黛染认为,她多多少少该对此表示关心。

    “嗯。”解华川私心里不愿细说此事。

    “新家还习惯吗?”依稀,仿佛,不久之前,他们之间也有过这样的对话,左不过当时是解华川问乔黛染是否习惯新家。

    “还行。”解华川仍是对搬家的话题极为躲闪,不愿多谈。

    说起搬家。

    解华川免不了又要想起苏梦谋害乔雨幸的那些事。

    那些事,就像一把又一把生锈的钝刀,深深地插在解华川的心头。伤口更像是被铁锈感染了般,蚀骨腐肉,只要稍微触碰,就会痛彻心扉。

    为了不让乔黛染感受这种无法挣脱的痛,解华川更加坚定了决心——不能把真相告知乔黛染。

    此时。

    助理走进病房,告知解华川,已经办理好乔黛染的出院手续了。

    解华川对乔黛染说:“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家休息……好吗?”

    乔黛染本想说,她才刚吃饱。

    叶心仪却抢先跳起身,用力地拍着手掌,活像是快乐的土拨鼠似地鼓掌,笑着说:“好呀好呀,我们去吃饭!我们去吃什么?管他吃什么呢!解叔叔带我们去吃的,一定是最好吃的!”

    乔黛染横了一眼叶心仪,意思是:你明明才刚吃完早餐没多久,现在又一副饿死鬼的模样,简直是给本公主丢脸!

    叶心仪秒懂乔黛染的意思,冲乔黛染呵呵一笑。

    叶心仪稍微克制了一下下,脸上却仍是一副“耶耶耶,我们要去吃好吃的了!”的快乐土拨鼠模样,一脸期盼地看着解华川。

    解华川被叶心仪的模样逗笑了,心头的伤口似乎舒服了一些些。

    暗自叹了一口气。

    换上慈爱的笑容。

    解华川笑着对乔黛染和叶心仪说:“走,我们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