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沉默许久,最后发现,亲身经历告诉他,娇娘的说法是正确的。

    忍一时不会风平浪静。

    退一步也不会海阔天空。

    你忍了,只会让对方兴奋的掀起更大的狂风暴雨,让你承受更重的打击。

    你退了,对方更是得寸进尺,想要你的世界乌云蔽日。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王尚颇为感慨:“若是当年桑静婉选择了反抗,而不是孤身带着女儿离开岭南,来到江安县隐姓埋名的过日子,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不由得想,如果当年桑静婉选择的不是退让,而是直接杀穿对方,强势回归桑氏一族,强势夺权,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归根结底,桑静婉的死祸,无非是因为身负神秘的手段与赚钱的能力,却没有足够的势力来庇佑自己。

    王尚想了会儿,觉得自己实在是闲得发慌。

    桑静婉已死去多年,尘归尘,土归土,他又何必庸人自扰,想那些根本就不会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难不成,桑静婉还能重新活过来?

    “所以,我们真的不能够杀了杨清那个狗东西吗?”

    娇娘抿了下嘴:“已经放任他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也算是便宜他了。”

    “真的就不能杀了他?”

    “咱们那位主上,又不是什么仁慈善良之辈,出尔反尔的杀个人,也是很正常的吧?更何况,咱们已经放任杨清那个狗东西苟活这么多年了,也不算什么违背约定吧。”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呢?”

    娇娘冷笑:“大不了就像是对姜安宁,刻意的安排个什么意外,或者是给他安排个脾气暴躁,手段厉害的媳妇,就像是让赵家、让赵海对待姜安宁那样,慢慢的磋磨死他,不是也可以吗?”

    “正好就当是给咱们做个练手,也省的到时候对姜安宁,做的不够完美,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叫人抓住了把柄。”

    娇娘越想,越觉得这个事情可行。

    她兴奋的击掌:“我看不如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正好如今杨清那个狗东西被下了大狱,还是因为污蔑诽谤县令。”

    “那县令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少不得要给他几分苦头吃吃。”

    “如此一来,他定然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

    “这时候若是安排个什么人,出面为他交个罚银,以钱代罪,把他给赎出去,他肯定会非常乐意。”

    “反正现如今,不少人家喜欢偷偷摸摸的,用这种法子,买仆人或者赘婿回去。”

    娇娘声音忽地一顿,与同样若有所感看过来的王尚,目光对视。

    良久之后。

    “你也想到了?”娇娘惊声道。

    王尚闭眼,点了点头,轻“嗯”了一声。

    赵元山,就是被晚娘,用这种方式给赎出了大牢的。

    如今……

    “我听说他的日子过得十分凄惨。”

    娇娘脸色凝重道。

    王尚板着脸,眉眼冷凝:“当初咱们之所以会盘下画舫,为的就是调查晚娘。”

    可他们,什么不对劲之处都没有查出来。

    现如今一想,方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

    娇娘跟王尚对视一眼,再次沉默。

    过了好久,方才异口同声道:“晚娘调香料的本事儿,是姜安宁交给她的!”

    二人脸上,俱都有了沉重之色。

    姜安宁教了晚娘调制香料方子……

    这是他们从前从未想过的一件事。

    “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娇娘咬牙切齿地嘀咕道:“先前我怎么从来就没有想过,晚娘的香料方子,是来自姜安宁呢?”

    王尚沉默。

    莫说是娇娘从来没有想过,就连他自己,也同样是从没有想过。

    他不是不知道,桑静婉十分擅长调制香料。

    就连他现如今惯用的香,都是当初桑静婉所赠。

    姜安宁作为她的女儿,会调制一些香料方子,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之前,确实一直都是我们忽略了。”

    “我们总以为,姜安宁不过是学了几分苏绣的本事儿,便忽略了,她作为桑静婉的女儿,学到了桑静婉的其他本事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王尚微抿着嘴。

    “那……”

    娇娘抬头看向王尚,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问:“那件事儿,她会不会也知道如何做?”

    王尚看了过去,自然是知晓,娇娘说的是哪件事儿。

    江妃娘娘宠冠后宫,又产下了一对龙凤双子,地位稳固。

    却意外殒命,连带着娘家江安侯府都受了圣上的迁怒。

    这是外界那些人瞧得见的。

    实际上,真相是……帝王明着爱重青梅竹马的江妃,背地里却偷偷地找了人,在江妃快要临盆时,下毒暗害了她。

    本想着一尸两命,万事大吉。

    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

    谁都不能保证,生了这个孩子,还能否有命留下来。

    他们那位主上,自然也是如此想的。

    只要江妃娘娘,生不下来孩子,并因为难产而丢了性命,他既可以维持他的深情人设,让世人感叹帝王深情,又可以除去心腹重患,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可偏偏,他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为了生下这个孩子,江妃的意志有多么的坚定。

    就连太医都近乎给人定了死期,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起死回生之法。

    救不成了的。

    所有人都以为,江妃娘娘性命要不保,全家老少都要跟着遭殃,只盼望着小皇子和小公主,能够顺顺利利的生下来,哪怕最后只能保住其中一个,好歹也有机会,求得一线生机。

    倒是都没有想到,江妃娘娘自己争气。

    不仅好生生的将两位龙裔给生了下来,自己也留住了性命。

    皇帝眼看着自己的算计落空,没了办法,便在赏赐了阖宫上下之余,寻了桑静婉进来。

    他要江妃娘娘死的悄无声息,最好是疯疯癫癫,保全他的深情。

    后来,小皇子跟小公主刚要满周岁,在阖宫上下,都在紧张忙碌又满是喜悦的,为两位天家子嗣,准备盛大的周岁宴时,江妃娘娘自尽了。

    谁都不知道,江妃娘娘为何自尽。

    明明前不久,皇帝还特意下旨,昭告天下,要晋位江妃娘娘为皇贵妃,摄六宫事。

    还特意交代了,要大肆操办公主与皇子的周岁宴。

    赏境内百姓人人一百文钱、鸡蛋九枚、粮九斤、腊肉一条,与天下万民同乐共喜。

    并大赦天下,为公主与皇子祈福。

    如此盛宠,不知道引来了多少人的羡慕嫉妒。

    现在是皇贵妃,以后便该是皇后了!

    人人都道,江安侯府,怕是要晋为国公了。

    当时大街小巷上不知道有多少歌谣,唱着“只羡生女不生男”的词儿。

    甚至在江妃自尽的那一日,江安侯府还在设宴办赏花会,迎来送往的好不热闹。

    江妃自尽的消息传来,多少人都惊吓住了。

    这般前途一片光明之际,正值盛宠的江妃娘娘,为何会忽然毫无征兆的自尽?

    人人都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

    除了那位,在得知江妃娘娘自尽后痛苦异常的帝王。

    而帮着皇帝完成这一切算计的人,正是桑静婉。

    “江妃自尽之后,江安侯府大受冷落,接连遭到贬斥,江安侯父子甚至是当街被扒去衣冠服饰,赶下了诏狱,而这一切连个正经罪名都没有。”

    “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内心惶惶不安,生怕下一个被牵连的就是自己。”

    “更甚至,有人怀疑皇上是不是疯魔了,突然间行事毫无章法,更无伦理道理可言!”

    “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当初,圣旨昭告天下,要册封皇贵妃时,江侯府有多么的门庭若是人人艳羡,后来,便有多么的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甚至多的是人躲在暗地里看笑话,只等待着机会落井下石,取而代之。”

    娇娘眉眼冷凝:“可惜,纵使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江安侯府发了疯的寻找蛛丝马迹。”

    “天衣无缝?”

    王尚冷笑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天衣无缝?就算真的有,又如何会被你我知晓?”

    “整件事情,看起来像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设局,实际上,谁知道会不会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算计中的一枚棋子。”

    “江侯府发了疯似的寻找江妃遇害的真相,所以才会发现了蛛丝马迹?”

    王尚呵呵冷笑:“我看还真就未必见得。”

    “当初这件事情或许真的是天衣无缝。”

    “毕竟谁都没有怀疑过,江妃娘娘的死因有异。”

    “且一切看起来也格外的合理。”

    “生产时遇到了难产,险些母子俱损,一尸两命。”

    “后来虽然侥幸得以顺利生产,却是实打实的伤了身子,再也不复从前了。”

    “江妃因此姿容有损,其内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人为此癫狂,开始行为有异……这一切都是宫人们有目共睹的。”

    “就连皇帝有一日早朝前,都无缘无故的,被江妃给伤了额头呢。”

    王尚冷笑:“这一切可都是有人看见,有人听见,更有人记载了下来的。”

    “民间甚至因此议论纷纷。”

    “你当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皇帝难道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家事?”

    “又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胆,议论起皇帝的家事来了?”

    “这其中若是无人刻意引导,你信?”

    “如此有过疯癫行为的江妃,忽然不知是何缘故,突然自尽,也不算是多么稀奇了。”

    王尚呵呵几声:“就连最一开始,江侯府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不也是丝毫没有过怀疑吗?”

    “所有人都以为是江妃疯了,才会做出难以让人理解之事。”

    “为何,就在一切都可以随着时间就此隐藏的时候,江安侯府却像是忽然间接受不了事实,怀疑起江妃的死因有异?”

    娇娘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是有人刻意的,给江安侯府的人递了消息,引得他们生了怀疑?”

    “显而易见。”

    王尚哼笑:“最开始的时候,江安侯府的人也不过是惋惜,失去了江妃在宫中的力量,对整个江安侯府的势力无异于是削弱了大半。”

    “但他们当时想最多的,是如何再送进宫去一位妃嫔,继续从前江妃在时的荣光。”

    “更何况,江妃还有一双儿女,若是他们不送人进宫去,便只能要别人来养他们的外孙了。”

    “孩子现如今还小,从小就无人教导亲近娘舅,往后长大了,又如何会在亲近江安侯府?”

    “若万一来日继承大宝的是江妃之子,身为新帝的娘舅家人,却不得新帝的亲近,更得不到恩宠,地位岂非尴尬?”

    王尚:“可无论怎样,至少在当时,江安侯府的人,从未怀疑过江飞的死因有异,对江妃之死虽然心痛,却并无不可接受之意。”

    “直到他们突然间怀疑起来,并摆出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推翻皇权,也势必要查清楚真相的态度,才在事情已经过去多日,该毁掉的证据早就已经被毁了个干净,就算是当时有什么疏漏,那么多时日过去,也早就应该扫平一切。”

    “可偏偏,咱们的那位主上,不仅没有让人将证据毁去,还有意无意的,引导着江安侯府的人,发现了桑静婉的存在。”

    正因此,当江安侯将桑静婉谋害宠妃与皇嗣的证据,递交给皇帝时,才会引得龙颜大怒,欲要降罪桑氏满门。

    接着,就是皇帝派人,亲自调查江妃的死因。

    最终将江妃的起因,定格在江宁织造所进献的香云纱有异。

    进而牵扯出江宁织造有过失不察之罪,致使江妃殒命,皇嗣有损。

    那场香云杀案,足足牵连了九百九十九六条人命。

    举朝哗然。

    接着便是江安侯府被龙颜震怒所恼,所厌弃,一再遭到贬斥。

    桑氏一族倒是因为早已与桑静婉断绝关系而得以保全。

    真正获牵连之罪,与江宁织造上下老少上百口人一同获罪被斩杀的,实则是岭南姜家。

    也就是姜安宁真正的亲爹,姜氏男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