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看了眼安家大小姐,倒也觉得姜安宁这话是美化过的中肯了。

    明明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跟安夫人站在一起时,瞧着却不像安夫人的女儿,倒像是安夫人的大姐、小姨。

    姜安宁故作腼腆一笑:“我也是实话实说。”

    “你说的对!”

    妇人瞧着安夫人母女在往这边过来,没有再去纠结人的长相,笑笑着说:“安大小姐一看就是稳重的。”

    姜安宁配合着笑。

    等安夫人带着安大小姐走到跟前时,不免笑着打趣儿:“你们两个倒是感情热络的快,这是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夸你家闺女的话。”

    妇人笑吟吟的回应着人的打趣儿,又热情慈爱的夸了安大小姐几句:“……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你家闺女了,一眨眼就成大姑娘了,真是越瞧越稳当。”

    姜安宁也含笑跟人客套行了个平辈的礼,仿佛先前的失态不曾有过一般。

    安大小姐目光轻蔑的在人身上打量,敷衍着回了一礼。

    姜安宁笑容更深了几分。

    可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性格做派,从未变过啊!

    安夫人这会儿也已经拉扯着过来,介绍着两人互相认识了。

    “你们小姐妹两个,年纪正相当,想来会有合得来的话说,快互相认识认识。”

    姜安宁礼貌微笑,内心恨到滴血。

    她可跟人没有话说。

    仇怨倒是多的数不清!

    就是不知道……这辈子,田燕怎么就成了安夫人的掌上明珠呢?

    还换了名字,叫安嫣然。

    姜安宁微皱了下眉头,有些困惑,甚至是有些怀疑起自己,会不会是真的认错了人?

    世间之大,也不是没有两个毫不相干之人,长相一模一样、比双生还相似的可能。

    安大小姐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姜安宁这样,连小门小户都算不上的泥腿子出身。

    奈何这么多年来,被安夫人耳提面命教导过的“良好家教”,不允许她在这时摆脸子、闹情绪。

    敷衍的应付了几句,便轻扯着安夫人的衣袖,小声提醒:“时辰已经不早了,宾客们也都已经入席了,您还是快快主持开宴吧!”

    “说家常什么时候不能说?您若是真的喜欢姜绣娘,不妨隔上一两日,就将人请过府来说话,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叫宾客们饿着肚子等吧。”

    安大小姐所言,句句都有道理。

    听在安夫人等人耳中,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反倒是少不得要夸赞安大小姐几句‘行事得体周到’,再顺便夸几句‘安夫人教育的好’。

    “嫣儿说的对,瞧我真是高兴的过了头,都忘了大家伙现如今还饿着肚子。”

    安夫人热情满满的招呼着众人落座,又吩咐了桂嬷嬷,去安排上菜。

    随着一道道珍馐美味送上来,众人议论的声音都小了些。

    只时不时的,在细嚼慢咽、品尝过每道珍馐美味之后,才会时不时的交头接耳几句,说说这安夫人府上的厨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随着月亮渐渐爬了上来,安府的下人们,轻手轻脚、动作麻利的点上了宴客厅里里外外的灯笼。

    烛火映照下,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等安夫人唤人,把姜安宁那副双面三异绣的狸奴嬉戏图四扇屏抬上来时,众人更是少不得一阵惊呼赞叹。

    没看见这双面三异绣的狸奴嬉戏图四扇屏时,众人虽然也恭维着江安宁,可到底是客套话居多,想要讨好人的目的居多。

    毕竟是圣旨钦点的江安县第一绣娘。

    说不眼馋那是假的。

    可要说有多看重,那也是没有的。

    在她们眼中,姜安宁也不过就是个运气好些的绣娘罢了。

    这样卑贱上不台面的身份,在从前,连被她们提起的资格都没有。

    可当她们真的见到了这幅双面三异绣狸奴嬉戏图四扇屏,也着实是有些被震撼到了。

    “天呐!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真是太神奇了!”

    “两面的图案竟然完全不一样,兼职巧夺天工。”

    众人惊呼着,纷纷询问起姜安宁这其中的关窍。

    “姜绣娘,你快与咱们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实在是太神奇了。”

    “是啊是啊,姜绣娘,你也与咱们说一说,让咱们也跟着学一学。”

    众人心里头都各自有着小九九。

    姜安宁大抵就是凭着这一手双面三异秀的绝活,获得圣上的青睐,圣旨钦定为江安县第一绣娘的吧?

    那若是她们也把这本事给学会了……

    一想到会有这种偷梁换柱的可能,众人神情更加激动。

    只恨不能立刻围拥到姜安宁跟前,把她的脑子跟手都偷过来。

    “这个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一面绣另一面藏针,一般来说,是两个人同时绣,更为轻松简单一些。”

    姜安宁跟她们细细讲述了一下双面三异绣最为重要的技巧——藏针!

    众人听的认真,时不时认可的点点头。

    等姜安宁说完,纷纷开口表示:“懂了懂了,但这个藏针是要怎么藏?”

    姜安宁:……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以众人微笑:“有手就行!”

    众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双爪子,不免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没有了手。

    宴席散场,已经是临近后半夜了。

    姜安宁面容疲惫的走出安府大门,少不得再与亲自送她出门的安夫人寒暄几句。

    “都这么晚了,我看你不如就留宿一晚,她们也都住下了。”

    安夫人十分热络的拉着人的手:“就还住在你从前的那处院子,我日日叫人收拾着呢。”

    姜安宁略犹豫片刻,目光瞥见在不远处牵马等待的段青山,情绪松缓了几分,笑着婉拒了人:“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实在不巧,我家中已经安排了人来接。”

    她目光往段青山处看了眼。

    安夫人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瞧见是段青山,笑了一下:“那倒也确实是不巧了。”

    二人又寒暄片刻,这才依依惜别。

    直到姜安宁坐上了马车,渐行渐远,安夫人才收回目光。

    在房中等的都快要睡着的安大小姐,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冷不丁听见动静,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满腹抱怨:“您怎么送个下贱的泥腿子,也耽搁这么长时间。”

    “什么下贱的泥腿子?”安夫人闻言板起脸来,怒声训斥道:“他如今是圣上御旨亲封的江安县第一绣娘!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光一顶大不敬的帽子,就足以要了你的小命。”

    安大小姐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

    就算是皇上亲封的又如何?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个绣花的?

    可这样子的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头腹诽,不敢说出来与人顶嘴。

    对这个母亲,她还是畏惧的。

    自然也就卖着小心,学着乖巧:“知道了,女儿谨记,往后定不会口不择言。”

    安夫人瞧着自家的闺女,也实在是糟心。

    阅人无数的她,又何尝不知道,眼前的少女,不过是在口不对心的讨巧卖乖?

    可该说的、该教的,她自认为已经跟人掰碎了说清楚。

    到底是孩子大了不由娘,这个女儿,实在也是没有继承到,她的半点儿聪明劲儿,偏又总有馊主意。

    纵使心里有诸多怨气,她还是少不得要提点人:“姜安宁是出身低微,可今时不同往日,有了圣上的眷顾,她便不再只是你眼中卑贱可欺的泥腿子!”

    “真要是论起高低贵贱,你当你的出身,能比她高贵多少不成?”

    “她是你瞧不上的泥腿子,你又何尝不是个罪臣之女?”

    “真要比的话,你怕是还不如她呢。”

    安大小姐不服气:“那怎么能一样,母亲您有太后娘娘的恩宠……”

    “你也知道了?我正是因为有太后娘娘撑腰,所以才会在那场灭门抄家之祸中,带着你苟活了下来。”

    安夫人眉眼凌厉的打断了人的说话:“也正是因为人人都知道我有太后娘娘的恩宠看重,才会礼让我三分,对我处处恭敬。”

    “可现在,姜安宁也有了皇上的青睐。”

    “连那些夫人们,都知道让自家的闺女,跟人打好关系,走近一些。”

    “怎么你还是这般不知轻重,口无遮拦?”

    “你别忘了,你如今所拥有的皇室关系,姜安宁也有了。”

    “真要比较起来,她得的是圣上看重,远比你娘我所得的太后娘娘看重,还要更尊贵几分。”

    当今以孝道治天下,对太后娘娘自然是百依百顺。

    可再怎么孝顺依从,那也只是在没有威胁核心利益的情况下。

    安夫人冷着脸,心下自嘲。

    她又何尝只是因为太后娘娘的恩宠看重。

    不过是为那人做事儿,才得了如今的,看似风光体面罢了。

    安大小姐闻言,果然收敛了几分,露出怯色。

    只不过片刻,又恢复原样:“那些个夫人,也未见得瞧得上姓姜那绣娘的出身,不过是表面上装装样子,看着客气罢了,所为所图的,还不都是她那身勉强算是拿得出手,又为圣上所称赞的绣活的吗?”

    “一个个司马昭之心,当谁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呢?”

    “算盘珠子都快要打到人脸上了,也就那姓姜的愚蠢,真以为人人恭维她、逢迎她,有多了不得呢!”

    “只是,女儿也实在是不解,既然她们想要的,无非也就是顶替那姓姜的,成为圣旨钦点的‘江安县第一绣娘’,给自己镀金一层身份,日后也好说个更尊贵体面些的人家罢了。”

    “若是能够就此举家搬到京城那繁华地儿,便更是鱼跃龙门,改换门庭了。”

    “那何不干脆直接就将人给买下来,往后,只让那姓姜的为自己提供绣品,对外,便说这些绣品,是自己绣的,不也就成了?”

    “那姓姜的,不过就是个泥腿子,无权又无势,赏她几个银钱,便也就拿捏了。”

    “再不济,她总归是个女子,逃不脱要嫁人的命运!”

    “她如今这般努力,争名夺利,为的,不也就是嫁个好人家,图个安稳享福吗?”

    “更何况,我可是听说,她名声不太好。”

    “就算是没有圣旨钦点,没白白捡了这江安县第一绣娘的名头,她也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了,连我这样养在闺阁中的姑娘,都听说过她的传闻。”

    “还没有嫁过去,就害得未婚夫一家进了大牢,往轻了说,这是克夫。”

    “可要是往重了说,只不过是自己受了些委屈,就搅闹的家宅不宁,跟那搅家精有什么区别?”

    “这般克夫搅家的女子,哪个好人家还敢娶呀。”

    “若是这时候,能有个体面的人家,肯出来向她提亲,替他遮掩了没人要的名声,她一准儿会迫不及待,洗干净等着人上门来,迎娶她嫁过去。”

    “只要是把人关进了自家后院儿,还不是想让她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难不成她还敢反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她就算是想要反抗,想要拒绝婆家的诸多无理要求,也得有那个本事,有人支持才行。”

    “否则……便是随随便便寻个什么由头,将人关在那祠堂或者佛堂之类的地方,狠狠的饿上个三两天,便也就学着乖觉了。”

    “到时候,在对外说,自家的闺女,跟着嫂子/弟妹,学到了不外传的本事,如今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了新的江安县第一绣娘,又有谁会质疑呢?”

    左不过都是为了名声好听罢了。

    难不成还真能有什么富贵人家,看得上这区区第一绣娘的名头?

    “说什么胡话!”

    安夫人斥了一句:“圣旨钦点,岂可儿戏?”

    “往后这样的话再也不许说了。”

    她板着脸,斥责起人来:“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没轻没重的话,别怪我让人把你关起来,狠狠打你的嘴巴。”

    安大小姐顿生委屈,却也不敢顶嘴。

    她老老实实的认了错,熟练的承诺保证,讨巧卖乖。

    安夫人瞪了人一眼,让她回去早些歇了。

    只是心里头,不免思索起来。

    这丫头会不会真就误打误撞,道出了个中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