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

    珠帘垂下,刘娥好整以暇的坐在榻上,看着旁边同样端坐的赵祯,问道。

    “官家确定,要现在召见他们?”

    “若召了,那今日可就得把丁谓之事定下,不管结果如何,可都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任性了。”

    自打上次奏对之后,刘娥便把皇堂一事交给了赵祯来处理。

    除了定下几条大的原则之外,对于具体该怎么做,她一概都不参与,就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有几分能耐。

    当然,不参与不代表不关注。

    这些日子下来,赵祯所做的一切,刘娥都是知道的。

    甚至于,在某些事情上,赵祯还主动过来和她商量过后,才动手去做。

    别的不说,至少这种尊重的态度,让刘娥是满意的。

    看着刘娥笑吟吟的模样,赵祯的心情也放松了几分,道。

    “大娘娘明鉴,臣可不是那输不起的人,今日议出来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如诸宰执之意便是。”

    刘娥知道赵祯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所以,自然也明白他的自信来自于何处。

    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大袖,刘娥对着侧旁的内侍开口吩咐。

    “那好,召他们进来吧。”

    于是,内侍躬身退下,不多时,一众大臣就在内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冯拯走在最前头,但是,他的目光,却忍不住一直朝后面瞟着。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太后和官家这次召见的,不止有中书的三人,还有枢密院的几人,甚至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物。

    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吕夷简!

    一时之间,冯拯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变得越发强烈起来,他隐隐之间有种感觉,这中枢当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这个宰相,却被排除在了外头。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的告诉冯拯,今天的奏对,一定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故。

    “参见太后,参见官家!”

    “平身吧。”

    帘后太后的声音传来,一如往常并无不妥,让底下众臣一阵苦笑……果然,所谓太后抱恙,就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幌子而已。

    当然,这种话是不能说的,不仅不能说,在冯拯的带领下,众臣还得先问安了一番之后,才谈起了正事。

    “禀太后,官家,近日以来,因太后抱病,文书批答甚是不便,政事堂积压了不少政务,故而,中书商议过后,以为可略更理政之制,此乃详奏,请太后,官家御览。”

    心中虽提起了十分的警惕,但是,都已经到这了,冯拯也不可能再退缩。

    稍一犹豫,他便拿出了王曾的那份奏札,递了过去。

    珠帘后,刘娥看完了内侍呈上来的奏札,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随后把手一递,将其送到了赵祯的眼前。

    见此状况,赵祯也有些好奇,伸手接过来一瞧,却见上头写着。

    “……请太后垂帘,每五日与陛下同御便殿,召两府宰执参决政事,若遇军机急速要事,即许请对。”

    “常程事中书拟状,付内印画,涉军国机宜及臣僚恩泽诸事,中书,枢密院进呈取旨,交内制施行。”

    “若垂帘日,许臣僚提前请入奏事……”

    看完之后,赵祯的脸色也略微有些意外。

    这王曾,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啊!

    按照他原本的设想,钱惟演将消息透露出去之后,王曾必会猜到宫中的‘打算’。

    在此基础之上,如果他不想把钱惟演和刘娥一块得罪的话,那么,就只能妥协,和钱惟演一起主张严惩丁谓。

    王曾的态度一变,压力立刻就会到冯拯的身上,再加上他早已经准备好的手段,让中书改弦更张并不会太难。

    可就像之前刘娥说过的那样,人心是最难捉摸的。

    政治最波谲云诡之处,就是没有人能准确的预测,身在局中之人,在面临困局时,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

    这份奏札的落款是王曾,但是,上头有冯拯和任中正的签押,可见,他已经说服了另外两人,在中书形成了统一的意见。

    从内容上来看,这份奏札其实就是当初赵祯守孝时,王曾和丁谓争执的另一版方案的翻版。

    只不过,和之前相比,这份奏札明显是杂糅了丁谓的方案,而且在议政方式上,进一步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按照王曾之前的设计,将政事分为急务和不急两种,只有急务才会立时封送入宫处理,其他常程事务,每隔五日一垂帘以作参决。

    这样的方案,其实中书的权力反而是相对较大的,因为这种状况下,仅凭垂帘日的有限时间,宫中能够处理的事务量上会被压缩。

    所以,一些小事,中书就能够自行处理完成。

    当然,这么做是中书各个宰执权力的加强,并不是首相权力的加强,甚至于,作为首相的权力反而会被其他人分走一部分,所以,那个时候,丁谓才极力反对。

    但是,这份新的方案当中,王曾就改变了之前的设计,除了将事务分为急务和不急之外,还进一步区分了常程事务,军国重事和临时事务三种。

    常程事务吸收了丁谓的方案,用文书批答,军国重事由中书或枢密院封送,交由学士院拟内制。

    前者弥补了五日一垂帘能够处理的政务量的问题,后者则使宫中有了更多钳制中书和枢密院的手段。

    内外二制,最大的一点区分就是,内制直接承宫中旨,而外制则是宫中下旨到中书,再由中书拟词头交舍人院。

    除此之外,最后的这句话,垂帘日特许臣僚提前请入奏事,更是巨大的让步。

    因为,这算是早朝才有的制度。

    宋代的早朝,参与者是固定的,中书,枢密院,三司,审刑院之长官及佐贰官,加上部分言官,数量并不多。

    作为皇帝议政的主要场合,肯定会有很多政务,涉及到一些普通官员,这种状况下,就需要一种补充机制。

    所以,一般情况下,中书会提前准备早朝要商议的政务,如若有涉及的官员需要在场,会提前三日告知对方,排好朝班。

    普通官员如需当面奏事,也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提前向中书申请,获得核准后入殿参与早朝。

    简单粗暴的说,垂帘日许臣僚请见奏事,意味着刘娥作为太后,可以名正言顺的接见更多的普通官员。

    可以说,这份奏札通篇看下来,几乎处处都闪烁着一种,讨好刘娥的光芒……

    于是,赵祯将目光转向刘娥,果不其然,看见后者的眼角罕见的带上了一抹笑意。

    “官家觉得此奏如何?”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对,看着刘娥似笑非笑的样子,赵祯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略微低头,道。

    “听大娘娘的。”

    于是,刘娥将那份奏札拿到手中,对着帘外张口道。

    “中书之意既如此,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