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奏对,便以钱惟演和吕夷简被调入中书,而落下帷幕。

    宣布完制书之后,太后和官家离开,众人也躬身告退。

    出了承明殿的门。

    众人纷纷向钱惟演和吕夷简道贺。

    要知道,虽然大宋是两府对柄机要,可实际上,从宰执团队的设计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中书的地位是要高于枢密院的。

    如果要给宰执团队排个序的话,那么头一档的,自然就是中书宰相,紧接着第二档,算是枢密使。

    当然,这并不绝对,比如曹利用,他的资历功绩,就足以让他和宰相平起平坐。

    但是多数情况下,枢密使的地位是要逊于宰相的。

    毕竟,朝堂上的大多数政事,都属于民政,真正涉及军政的事务并不算多。

    再往下第三档,是参知政事。

    地位虽然低于枢密使,但实际处理的事务,进而带来的权力,却比最后一档的枢密副使要强得多。

    钱惟演这次虽然没能成功拜相,但是,从枢密副使迁任参知政事,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进步,值得庆贺。

    至于吕夷简,就更不用说了,完成了从普通大臣到中书宰执的跨越,可谓是仕途上的一大跨越。

    虽然心中各怀心思,可面上大家都保持着默契,谁也没有提起刚刚殿中发生的事。

    随后,钱惟演跟着曹利用回了枢密院,吕夷简则是和冯拯等人一起去了中书。

    按照惯例,新的参知政事任命制书下达的对象,其实应该是中书门下。

    政事堂承旨后,除了要付送给相对应的人选,还要下达给相关的部门,及时安排官服官印等一系列的事情,并督促新的参知政事先将之前手中的事务办结,做好交接事宜。

    至于其他的朝班,办公用的公房,器具,都是小节,可以暂且不提。

    钱惟演虽然是新进中书,但他在枢密院待了很久,所以,这些事情,大多他都能自行料理,自然不必跟来。

    倒是吕夷简,作为一个‘新人’,大家之后要在一个屋檐下供事,自然是要到中书去,提前熟悉一下环境。

    吕夷简的礼数很周到,到了政事堂之后,态度谦恭的先去拜见了冯拯,随后又去见了任中正,最后,才到了王曾的公房当中。

    “见过王公。”

    迈进门中,吕夷简便微微欠身,拱手开口。

    之所以最后一个才来拜见王曾,原因也很简单,他们两人的私交很好,王曾此前也曾经多次举荐过吕夷简入中书。

    可以说,这次吕夷简被提拔,虽然不是王曾直接出力,但是,却和王曾一直以来明里暗里在太后面前说好话,是脱不开关系的。

    就连今天的这场奏对,也是王曾在殿外见到他时,偷偷给他透露了一些消息,才让他能够在御前从容应对。

    所以,面对王曾,吕夷简自然更加礼数周到。

    “不必多礼。”

    见到吕夷简进来,王曾亦是起身迎接,拉着他的手一同进门,态度亲切的很。

    由唐入宋,虽然科举制还没有像明清时那么完善,但是,以此为基础联系起来的关系网,却已经逐渐成形。

    吕夷简是咸平三年的进士出身,当时,负责知贡举的,是翰林学士王旦,所以,他算是王旦的门生。

    王旦有一同年,名为李沆,是王曾的岳父。

    早年间,王旦的岳父赵昌言曾经对李沆有知遇之恩,屡次提拔栽培,使得王旦和李沆之间的交情莫逆。

    后来,王旦任宰相时,曾极力举荐王曾入中书理事。

    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吕夷简和王曾之间,也有了极好的私交。

    公房当中,二人相对而坐,王曾又命人上了茶点,这才道。

    “今日之后,你我便是同在中书供事的同僚,不必如此客气,直呼其名便是。”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吕夷简却并没有半点怠慢,道。

    “虽为同僚,可我毕竟初入中书,之后诸多事务,还需王公提携。”

    见此状况,王曾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道。

    “中书不比他处,行事需处处小心,不过,你我乃是世交,若有需要之时,我自会尽力帮忙。”

    说着话,王曾缓缓敛容,道。

    “说起来,今日奏对,我的确有事想要问你。”

    于是,吕夷简微微欠身,道。

    “王公请问,吕某必然知无不言。”

    王曾倒是也不拖沓,稍一沉吟,便问道。

    “方才在宫中,太后问你,对丁谓一案是何看法,你为何要替他说情,你可知道,宫中近些日子以来,可一直都想着,要严惩丁谓啊!”

    这话带着一丝担忧,听起来倒是恳切的很。

    吕夷简闻言,亦是有些沉默,片刻之后,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舍人,王曾立刻会意,让舍人退了出去。

    随后,吕夷简方开口道。

    “王公久在中书,想来,今日奏对之前,也得到了一些消息吧?”

    这话一出,王曾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自己的问题吕夷简还没答,反而先盘问起他来了。

    不过,如今事情已然尘埃落定,那么,倒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因此,轻轻点了点头之后,王曾便把自己之前的猜测说了一遍。

    “……学士院锁院,本是大除拜之制,再加上当时钱惟演有意无意透露的消息,我便以为,太后打算拜钱惟演为相,然后再借钱惟演之手,严惩丁谓。”

    “只是没想到,太后虽然调了钱惟演入中书,却并未拜相,只是任其为参知政事,这一点,倒是我料错了……”

    提起正事,王曾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吕夷简颔首,道。

    “擅移皇堂一案,我并未参与,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听朝堂内外传播的消息,也大致知道了一些,再加上奏对之前,王公你在殿外,对我简略说的事情经过,我当时便有了一些猜测。”

    “哦?”

    这话一出,王曾更是来了兴趣,问道。

    “不妨细说。”

    于是,吕夷简的脸色同样变得肃然起来,沉吟着道。

    “近段时日,朝野上下都在盛传,太后欲严惩丁谓,因此和中书意见有悖,所以才称病不理事。”

    “但是,不知王公有没有想过,这次太后,为何会如此执着于,要严惩丁谓呢?”

    这个问题,倒是让王曾微微一愣。

    低头思忖了片刻,他很快便想起了,之前在钱惟演府中的对话。

    “你是说,太后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其他人?”

    吕夷简闻言,眼神微微眯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意外,王曾竟然猜到了这一点。

    不过,这般神色一闪而逝,他很快就重新敛容,道。

    “正是,太后向来以国事为重,若仅仅只是赌气,不至于和中书意见相左,闹成这个样子。”

    “所以,我猜测,太后是不想让丁谓倒台,牵连到其他的大臣,这才打算严惩丁谓,好封住其他人的路。”

    王曾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和吕夷简相识多年,但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这位老朋友的眼光,似乎比他以为的,要长远的多。

    要知道,他身在中书,还是在和钱惟演交谈之后,才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但是,吕夷简并未身涉其中,只凭朝中流传的消息,竟然就能推测到这一步,看来自己之前,的确是小瞧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