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赵骏总算是见到了他的学生,上了第一堂课,中午在村长和支书的带领下,在村子里溜达了一圈,还跟几个村民聊了聊宋朝茶法。

    对于村民们的求学好问之心赵骏向来都是不吝赐教,这是为了彰显他的学问。

    毕竟现在尼尼村小学就他一个支教老师,未来两年大概率要在这村子里当校长,如果学问不能深厚到让所有村民都敬佩,那还怎么在村子里教书育人呢?

    所以他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下午除了晏殊留在后苑继续照顾赵骏以外,其余人都各自回去。有些是回去处理政务,有些则回去商量一些事情。

    范仲淹坐着轿子离开了皇宫,向着自己位于外城梁门大观巷范府宅邸而去。

    出了皇宫,就到了汴梁内城。

    北宋自澶州之战后承平已三十余年,虽然国内有些许动荡,但经济繁荣,文化昌盛,汴梁更是人口一百余万,坊市相连,街道鳞次栉比,城内湖泊三座,河流六条,拱桥船只不计其数。

    街道上人来人往,两侧坊前摆摊的,走街串巷的,来往商贾、百姓、贩夫、走卒成群,甚至还能看到异域风情,辽人、大理人、吐蕃人、回鹘人、大食人、波斯人等等。

    根据史料以及出土记载,北宋时期汴梁总人口在一百五十万以上,其中外国人的数量非常多,比如波斯人,后世称为犹太人,据说就已经达到了十万之众。

    沿途街道繁华无比,招牌林立,人山人海,各种各样的叫卖声音不绝于耳,五湖四海的人们穿梭于闹市之间,构筑了一副盛世景象。

    “炊饼,新鲜的炊饼。”

    “凉饼咯,来吃凉饼咯,还有混沌勒。”

    “官人,西域来的香料,看看吧。还有香熏球,挂在身上香喷喷。”

    范仲淹的轿子穿过形形色色的人群,走过数座城门、拱桥、河流,抵达了大观巷,城外的巷子幽静许多,范府门口站着奴仆正在街口观望。

    “家君回来了。”

    有奴仆看到范仲淹的轿子,便急急忙忙迎了过去。

    范仲淹的轿子还没到近前,抬轿子的轿夫就跟他说道:“家君,大管家过来了。”

    “嗯。”

    范仲淹点点头。

    那管家匆匆过来,轿子也没有停,在轿帘外向他禀报道:“家君,刚才富大官人过来,得知家君不在府上,便回去了,走时叮嘱小人,让小人在街口等家君,家君回来第一时间想他通禀。”

    “哦?彦国回来了吗?

    范仲淹正在轿子里看书,听到这事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卷,对管家说道:“你派人去永叔、彦国他们府上,让他们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要跟他们商议。”

    “是,家君。”

    官家先迎着范仲淹进府,然后招呼过来另外几个仆人,急匆匆出了府邸去报信去了。

    现在京城上下谁不知道范希文正在和当朝宰相吕夷简斗法?

    前段时间范希文被一撸到底,从高高在上的开封府尹变成了小小的秘书少监,一时间破鼓万人捶,不少人纷纷上书弹劾老范。

    结果就在大家以为吕党要大获全胜的时候,眨眼间吕党下层中坚力量就遭到了清洗。

    这场风云变色得太快,以至于让百官都反应不过来。

    如今范党一员大将富弼又杀了回来,所有人都知道,双方恐怕又要开始党争。

    因此有不少人在关注着富弼的动向。

    很快范府的奴仆人就各自分头行动,去范党的几名重要人员府邸邀请他们去了。

    而范仲淹回到家后就先去了后院,沐浴更衣一番,等到他洗干净身上的风尘,这才径直到了中厅,令人点起了一個小炉,上面煮着沸水,然后自己开始泡茶。

    从唐到宋,茶叶渐渐风靡,上到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无不喜爱品茗一道,茶与柴米油盐酱醋一样,自此也成为百姓生活必需品之一。

    等过了差不多两刻多钟的样子,急性子的欧阳修就已经先到,人还未现声音就已经传来,“希文,哈哈哈哈,真是痛快啊。”

    欧阳修大喇喇进来,径直走到范仲淹的桌案前,抄起一杯滚烫热茶,范仲淹未来得及阻止,他就仰头饮了一口。

    “呸,好烫。”

    欧阳修吐了一下舌头,将杯子扔在桌上,兴高采烈地说道:“痛快啊,这几天我走路都精神了许多。”

    范仲淹无奈道:“好了,永叔,你先坐下,等彦国他们来了再说。”

    “永叔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啊。”

    门外又接连进来几个人,自然就是余靖、尹洙、蔡襄等人,其中有个三十上下,面容清瘦的男子大步进来,雷厉风行。

    “你们来了。”

    欧阳修看到众人,又看到那清瘦男子,大笑道:“彦国,你总算是回来了。”

    那人正是富弼。

    范党的年龄其实都不大,他们普遍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之所以以范仲淹为首,是因为范仲淹年龄和官职都是最大,在朝堂的地位也比较举足轻重。

    但这并不代表范党全都唯范仲淹马首是瞻,只能说他们与范仲淹是好朋友的关系,有一举改革大宋各种弊端的宏愿。

    因此简单来说,所谓的范党其实是一群朝堂上有锐意改革之志的年轻中层官员。

    未来仁宗中后期,他们也成为仁宗一朝的宰辅中坚力量。

    富弼进来后没有理会欧阳修,而是向坐在主位上的范仲淹拱手说道:“希文公。”

    “嗯。”

    范仲淹点点头道:“坐吧。”

    众人各自坐好。

    欧阳修又是第一个说话道:“希文公,咱们这次大胜,就连谏院都拿到了手里。下一步,就由谏院群起上书弹劾吕夷简,看他下不下来!”

    “嗯,彦国现在知谏院,执掌谏官,我们正好可以用来攻击宰相!”

    蔡襄也说道。

    “会不会太冒失了些?官家只是让希文清扫了一些吕党中下级官员,吕夷简、宋绶地位稳如泰山,显然官家并不希望他们被罢相。”

    余靖迟疑道:“若是我们执意继续弹劾吕夷简,怕是会引得官家震怒啊。”

    “怕什么。”

    欧阳修向来都是胆大包天,当即说道:“就是因为官家太顾念旧情,才让吕夷简这厮专横朝政,此人已为权相,李斯赵高不过如此,若是不能罢相,大宋国家危在旦夕!”

    “嗯,有道理。而且谁不知道彦国与我们同气连枝,官家让彦国执掌谏院,很有可能就是想利用我们来牵制吕夷简,只是因为吕夷简毕竟是老臣,”

    尹洙也说道:“彦国,过些日子,你就马上弹劾吕夷简吧。”

    众人都看向富弼,现在富弼也已经成长为打垮吕党举足轻重的重要力量了。

    历史上范吕这场党争持续了数月,最终以范仲淹、余靖、尹洙、欧阳修、蔡襄等人被贬出汴梁,吕夷简获得大胜作为结束。

    但现在却与历史上完全不同。

    因为这一次范党并未遭到清洗,反而吕党中下层的谏官力量得到了毁灭性打击,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减少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宋代谏院十分特殊,这个机构属于舆论机关,负责在朝廷中搜集建议和评论。

    当时在朝廷中设立谏官和御史,通称台谏。御史负责组织各种官员收集民间的意见;谏官议论施政的得失,供皇帝参考,有时还可纠正皇帝的错误。

    宋承唐制,但宋与唐的谏官制度却有所不同。唐代谏官属门下省,即由宰相负责统辖,是宰相的喉舌,所以唐代谏官成为相权的力量。

    而宋代朝廷把谏官分为左右谏议大夫、左右司谏、左右正言,设立谏院,谏官再不属宰相管理和荐举,由皇帝直接亲擢。

    这造成谏院权限很大,对朝廷百官的任用及各种政事都可讨论,提出意见,规谏朝政缺失。

    谏官在谏院有知无不言、言无非罪的风气,常常和宰相的意见相左,自此谏院成为皇帝监督朝廷官员的重要工具。

    如今富弼被调回汴梁,知谏院,就属于执掌谏院,虽然加上他开封府推官的职务,也就是个从六品级别,可谏官素来职小权大,与明朝给事中一样都有不小的能量。

    把范党一名大将调到谏院这个重要的位置,众人猜测,官家显然是有意钳制相权的打算,所以决定立即起事,利用富弼的能量开始对吕夷简展开攻击。

    但听到众人的话,富弼并未立即做出回应,而是看向范仲淹道:“范公,你以为呢?”

    范仲淹沉吟片刻,反问道:“彦国,伱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官家这次举动很奇怪。”

    富弼说道:“虽然看似裁撤了不少吕夷简的门生故吏,但皆是中下层,如侍御史韩渎、谏官高若讷、刘介等,并未损伤根基。而且即便裁撤的台谏官员,充任者除了我以外,其余上任者并不与我们交好,这可不像官家要对吕夷简动手的迹象。”

    “好像也是。”

    被富弼提醒,余靖皱起眉头道:“若官家真想让吕夷简罢相,我等皆可以入御史台、谏官院,到时候群起而攻,即便吕夷简脸皮再厚也该自己罢相了,怎么就彦国回来了?”

    范仲淹轻笑着摇摇头:“这并不奇怪,官家向来都是这左右摇摆的性子,若非......”

    欧阳修纳闷道:“若非什么?”

    “没什么。”

    范仲淹摆摆手。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赵骏的话,他现在已经被贬去饶州了。

    那位官家一直都是那么举棋不定。

    赵骏说过,历史上范吕之争持续了数月,官家拿不定主意,但最后还是吕夷简在官家心里的地位高一筹,让范党被贬出京师。

    而如今赵骏的出现,让官家意识到自己很重要,也就是说他范仲淹在官家心里的地位被提高了许多。

    正因如此,官家才想着一碗水端平,既不大规模罢黜范党,也不直接裁撤掉吕夷简,而是只针对吕党的中下级基层,又把富弼提回来,算是安抚范仲淹的情绪。

    但问题在于范仲淹心里吕夷简就是个祸国殃民的权相,双方无论是在利益还是立场上都不相同,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让范仲淹就此罢休?

    所以这斗法还得继续。

    富弼说道:“官家摇摆不定,显然不愿意罢黜吕夷简,纵使上书弹劾,也不一定有用。”

    欧阳修急吼吼地道:“我就不信那吕夷简脸皮这么厚,一直被弹劾还好意思再待在相位上不挪窝。”

    “永叔,你别这么急躁,你这样的性子将来会吃大亏的。”

    范仲淹皱眉道:“现在若是逼着官家做抉择,我们不一定能讨得了好,必须谋定而后动。”

    “希文有什么主意?”

    蔡襄问道。

    “你们忘记了。”

    范仲淹环顾四周,微微一笑:“我背后,有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