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景祐三年夏四月,紫宸殿后阁。

    阁中很宽敞,大门左右两侧摆着龟鹤延年宫灯,两个宫女在另外一侧提着灯笼,满室蜡烛都散发着柔和晕黄的光芒。

    厅正中间位置摆放着青釉弦纹三足炉,袅袅青烟从炉中升起,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一个穿着浅蓝色丝绸锦缎长袍的青年坐在一把梨花木太师椅上,他大概二十七八岁,面容青涩又俊朗,体态清瘦似濯濯青柳,右手撑着下颌脸颊,目光略微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香炉升起的青烟。

    青年身前还站着几名年逾五六十岁以上的长者,皆须发发白,或灰鹤相间,肃穆而立。

    “官家,按照这《历史趣味小故事》上的册子记载,夏商周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元明清......”

    其中一个长者面容宽阔,刚毅肃然,站在青年面前沉声说道:“上面还有同州知府司马池之子司马光砸缸的故事,臣差人问过了,这是真事。”

    “若真是这么说,朕的大宋会亡,而且取代大宋的,是一個叫做元朝的朝代?”

    年轻人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是的。”

    长者说道。

    老人名叫吕夷简,是大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申国公。

    另外五人分别叫王随、王曾、蔡齐、盛度、宋绶,乃是宋朝仁宗景祐年间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及参知政事,三相三参,俗称的宰相和副宰相。

    而坐在上面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历史上第一位被上庙号为“仁”的皇帝宋仁宗赵祯。

    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刚刚亲政四年。

    “那人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赵祯问。

    “没办法查明来历,昨夜暴雨忽然出现在后苑,随身带的东西里倒有一个古怪的物件,上面有此人画像,说叫赵骏,出生2000年2月15日,背面还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

    “除了这些,还有其它东西呢?”

    “有个支教录取通知书,还有支教实训证、中国人民大学学生证,以及一些衣物,一块小铁盒和一块大铁盒,一堆瓶瓶罐罐,一些黑白色的线,其它的书......”

    “怎么?”

    “看不懂,什么《物理有趣小实验》《化学基础反应》《小学古诗词必背一百首》《中国地理》《自然与科学》......不仅有些字让人看不明白,还有大食字。”

    “大食字?莫非他是大食人?”

    “这倒是不知,里面的数字是大食字,一些佛家经典里面有的,唐末的时候就随着佛家书籍传入我国,只是大宋并未将其纳入。另外,那《中国地理》里有一份地图,好像是大宋的地图,却又不是,里面的省市与我们的路府截然不同,地名、位置却又一模一样。”

    吕夷简一五一十地说道。

    赵祯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是来自于很多年以后?”

    “官家,勿以草莽贱言,庸流浅论而妄谈日体行之。”

    吕夷简立即劝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用奇谈怪论去妄自猜测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情。

    “那这些东西又作何解释呢?”

    赵祯问。

    “莫须有别的原因,但先不要妄自猜测,而应该想办法证实。”

    吕夷简说道。

    “应该怎么证实?”

    “问问晏殊。”

    “晏殊?”

    赵祯皱起眉头。

    他不太喜欢晏殊,原因在于晏殊曾受命撰写仁宗生母李宸妃墓志文,里面说李宸妃只生了一个早夭的女儿。

    后来赵祯得知生母真相,非常不高兴,打算追究晏殊的责任,是吕夷简劝说才没有被贬到崖州去,只是外放做了江宁知府,今年才重新被召入朝,任刑部尚书兼御史中丞。

    “晏殊聪慧,兴许有办法。”

    吕夷简极力推荐,晏殊是他的人,自然要找机会帮他重新上位。

    赵祯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道:“召晏殊。”

    过了一会儿,晏殊进来了,向赵祯行礼道:“官家。”

    吕夷简就把事情经过说了,末了又道:“你看这事有办法证实吗?”

    晏殊想了想就说:“那人情况如何?”

    “昏迷着,太医说是瘀血症,脑中血脉凝涩,曾经苏醒过一会儿,但他醒来后发现双目失明了,惊恐下又很快就晕过去,想来是血脉凝涩所致。”

    “那这事好办,臣以为,待他苏醒之后,我们可以过去,观察其言行,尽量少说,多听。”

    “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若他真的来自于后世,知晓自己在前朝,他说出来的话还会完全是真话吗?若抛出一些言论证实,让我们确信之后,岂不是想诋毁谁就诋毁谁?到时候决定权在他手里,我们信还是不信?”

    “同叔公之言甚是有理。”

    “因而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哪里,如此才能说真话。”

    “嗯。”

    赵祯微微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宦官匆匆进来,拜道:“官家,那人又醒了。”

    “去看看。”

    众人对视一眼,便立即起身过去。

    后苑一间屋内,赵骏悠悠醒转过来,然后让他感觉到惊恐的是,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身上、头上还有眼睛上都蒙着纱布,他能够感觉到身上的剧烈疼痛,不由惊惧地缩在床上大喊大叫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好痛,这里是哪里,是尼尼村吗?有人吗?”

    嘎吱,门开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赵骏喊道:“支书,村长,是你们吗?”

    幽燕官话?

    赵祯看向晏殊,晏殊便摇摇头示意赵祯不要说话,他则是顺着赵骏的话应了一声:“是,你要喝水吗?”

    “您是支书还是村长?哦,肯定是村长,之前上山的时候用驴车送我来的那个大叔说支书摔了一跤扭到了腰,咱们这是尼尼村吗?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村长,麻烦您能带我下山去医院,让医生帮我看看吗?”

    “医生看过了,说会好的。”晏殊顺着他的话说。

    “医生?咱们村有医生吗?村长......我不是不相信咱们村里的医生啊,只是眼睛看不见可不是小事,还是要去大医院看看吧,至少也得去县医院。”

    “医生给你做过针灸了。”

    晏殊尽量用幽燕官话回应,但因为他是南方人,所以口音比较生硬,加上苍老的音调较为令人信服,让赵骏并没有听出破绽来。

    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怀疑,毕竟谁能想到自己会穿越呢?

    “针灸?”

    “是的,医生说你是淤血症,不过不用担心,他说伱的淤血很少,只要坚持做针灸,很快就能看见。”

    “我得脑淤血了?”

    赵骏震惊不已,随后又尽量让自己恢复冷静,只觉得头有点晕,还有想呕吐的感觉,便强忍着缩在床上瑟瑟发抖道:“我......我想起来了,外伤会导致脑部淤血造成视力障碍和视野障碍,基本上是很难恢复的,我会变成瞎子吗?”

    晏殊看着他脸上惊恐的表情,便安抚说道:“放心,不会的,医生是很好的医生,他说不会就不会。你肯定能治好,要相信医生。”

    “真的吗?”

    赵骏还是惊恐不安,嘴里只是嘟囔着:“我是信中医的,我是信中医的......就是咱这病,还是应该下山去大医院,再不济也要照个CT吧。”

    晏殊想了想说:“你身上都是伤,下不了山。”

    “我没事的......我就想去医院看看,医院有专业设备,给我检查一下我也好安心。”

    赵骏坚持着,他可不想当瞎子。

    这下晏殊也没办法了,找不到什么理由,忽然听到一声雷鸣,外面的滂沱大雨提醒了他,于是他轻声说道:“外面在下雨。”

    “下雨?额,那......是了,我想起来了,泥石流,我进山的时候,突然暴雨造成山体滑坡,我掉下悬崖了,难道是泥石流把道路堵住了?这可怎么办啊。”

    赵骏急得快哭了出来。

    晏殊只好安慰他道:“别急,先让医生给你继续针灸看看效果,等道路修好了,咱们再下山去。”

    “好好好,都听村长的。”

    赵骏强忍着头晕目眩和想呕吐的感觉,慢慢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谁也不想当瞎子。

    双目失明的世界实在太可怕了。

    要是先天性失明,从未看过光,心理也许能承受得住。

    可曾经见过光明,却又陷入无边的黑暗,那种感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恐怕会想死。

    “咱们先说说你进村的事吧。”

    晏殊看了眼身后的众人,用引导的方式与赵骏说话。

    “我是来支教的呀,村里小学不是没有老师吗?我是国家派来给孩子们上课的。”

    赵骏没有想太多,立即说道:“对了,我还得找您报道呢,上面应该给村委通知过了,就是我的行李不见了,录取通知书和支教证丢了,我是不是还得去县教育局补办啊?”

    “没事,东西给你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东西先放在村委,对了我的手机呢?村长,能帮我把手机给我吗?我想给我爸妈打个电话,给他们报个平安。”

    手机???

    晏殊懵了,这是什么?

    他回头看向赵祯他们,赵祯他们也是摇摇头。

    “村长?”

    见村长不说话,赵骏纳闷道:“你没看见我的手机吗?就是巴掌大那个,宽屏的,华为的。智能机......村里应该有座机电话吧。”

    他还以为老人用智能机或者手机比较少,所以想用座机电话提醒晏殊。

    吕夷简顿时想起来了,在翻找赵骏行礼的时候,确实发现一个巴掌大小的小铁盒,便向晏殊使了个眼色。

    晏殊马上就说:“我去帮你拿。”

    “谢谢村长。”

    赵骏有些不安地坐在墙角,他现在其实也能看一点东西,但只有一点透过纱布的光,其余东西什么都看不清楚。

    看不见才让人难安,而且头部受伤让他已经很难去冷静思考。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恢复视力。

    可惜昨天暴雨让山体泥石流,冲毁了下山的道路,不然就算村长反对,他也一定要下山,爬都要爬去医院检查一下。

    不是不相信中医,主要是大凉山不仅教育资源匮乏,医疗资源也很差,山里的村大夫,恐怕也就跟赤脚郎中水平差不多,就算找中医,还是得去找省中医院的老教授更让人放心一点。

    “这场雨来得也太突然了,我怎么这么倒霉?下山的路也没了,不过相信政府,以咱们国家的实力,应该很快就能修好道路,一定要相信组织,相信国家。”

    赵骏蜷缩在角落里,脸上依旧惶恐不安,但内心不断为自己打气,让自己从不安的情绪里尽快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