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赵骏就整装待发。

    这次他换了衣服。

    昨日穿着现代衣服出街,吸引了不少目光。

    虽然汴梁有各国来使,奇装异服也不算少见,但毕竟没见过穿短袖大裤衩和人字拖的。

    头发洗干净,在清一色扎着头发的古人当中,就是怪异的斜刘海模样。

    这反倒是最不引人瞩目的东西,因为很多外国人并不像汉人那样留发,甚至短发的也不在少数,如犹太人就把上面剃光,两鬓留两个长辫子。

    换上一身普通的长衫,赵骏用笔记本自带的摄像头打量了一下,觉得很合身。

    这些衣服都是昨天曹修派人送过来的,看来他之前就已经对自己的身高体重进行了目量,还算有心。

    换上这身衣服出门之后,果然就没有了昨天那样的违和感。街面上不时偷看自己的目光也少了许多,自己好像真的融入在大宋里。

    今日他依旧逛了汴梁内城,看遍了内城的每一个角落,有巍峨高耸的七十二楼,有规模庞大的十多家瓦舍,还有五十多家勾栏,虽然没有进去,但粗略地看了许久。

    在内城没有人闹事,有的时候也看到酒楼客人之间发生争吵,但基本上在街上吹一声哨,马上就有衙役捕快过来处理情况,也看不到任何嚣张跋扈的衙内,这一切都似乎在预示着赵骏心里想的大宋,或者没那么不堪。

    等到第五天,赵骏就已经游遍了整个汴梁内城,闲暇的时候他也会去茶楼喝口茶,听听汴梁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比如哪个高官家里的趣事,哪位词人新写了一首好词,哪家勾栏又来了一位粉头。

    一切都好像岁月静好,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都幸福洋溢,人人都有自己的好生活。哪怕有的时候他也能听到一些抱怨和叹气,但能在高档酒楼吃饭的人再抱怨身家也不会差。

    到第六天,赵骏已经学会了策论格式、诗词歌赋行文平仄、熟练了毛笔字,同时也能自己写一篇文字内容略显古怪的策论出来,《孝经》都快背诵得差不多。

    虽说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逛街,学习的时候基本都是从下午4点学到晚上9.10点钟,但他要学习的内容本来就不多,很多东西都记在脑子里,再加上能考上人大死记硬背的本事不会差到哪里去,所以进度很快。

    这些日子来教学的都是王曾、吕夷简、晏殊、蔡齐、盛度、宋绶这类考上状元或者一甲进士的大员,他们对于科举考试的理解极为高深,有他们的辅助赵骏的学习进度可谓是神速。

    只是每次他们在辅导的时候,都会无意间说起一些事情,比如让他好好学习,争取科举考个好名次,或者说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希望他以后进入官场之后,先多了解,多去听,再去下结论之类的话。

    赵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因为对方说的好像也很有道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要想改变官场,就要深入了解官场。而深入了解官场,走科举之道是必然要走的路,所以自己似乎只能暂时这样蹉跎。

    第六日清晨,赵骏早起又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就连头上都戴上了幞头,毕竟已经三个多月没剪头发,头发虽然不够扎辫子,但也已经很深。

    走出门外,周辛等皇城司的察子连忙过来向他请安问早。

    赵骏房子里每天都有三班人把守,二十四小时监控,出门的时候除了狄青几人随身保护,还有至少二三十多名察子暗中跟随,另外有一营驻扎在右厢驻地等候差遣。

    跟周辛他们点头示意之后,赵骏走出屋外。

    狄青他们早就已经在等着,互相问早安之后,他就熟门熟路地在清泰街的李记小食店吃了一份早餐,再离开清泰街,一路向着外城的梁门方向而去。

    汴梁就像是一个囚笼,最外围的外城有城墙,里面的内城也有城墙,之后就是皇宫,一圈一圈,把皇帝圈养在里面。

    而梁门就是内城与外城之间的一道高墙,锁住的是内城与外城的之间的繁华差异。

    不过等赵骏他们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梁门外的坊市繁荣程度虽然比内城差一点,但似乎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房屋样式稍微差了一点。

    内城都是高楼,也有白墙灰瓦的院落,而外城则大部分都是白墙灰瓦院落,高楼较少,显然内城的商业氛围更加浓郁,主要以娱乐、生活为主,有钱在内城会过得极为舒畅。

    至于外城商业气息也不差,但稍微分散了一些,不像内城那么集中。

    赵骏走出了内城,在外城四处闲逛,他甚至还去了大观巷去看了眼范仲淹的府邸,范府的房子比赵骏那套大很多,不过问了一下房价,发现比赵骏那套还便宜,只要八千贯。

    离开大观巷之后,再往开远门的方向而去,随着离汴梁市中心越远,看到的房屋好坏程度就越差,靠近开远门已经是外城最外围,基本上都是一些破旧木屋。

    来来往往的人其实非常多,刚出内城的时候地面还有青石板,但到了外围基本上就是夯土路面,行人也不再像内城的人们一样悠哉悠哉,而是行色匆匆,走路的脚步速度快了很多。

    等赵骏出了距离宜秋坊,进入水门街的时候,见到的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此刻他站在西城汴梁水门街与宜秋坊之间的桥上,拱桥连接着两岸,右岸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白墙灰瓦,似是小富人家,地面铺了青石板,还算干净,只有很少的房屋略显破败。

    左岸则仿佛一片凋零,成栋成栋的小型木屋连排,衣衫洗得发白,满是补丁,面有菜色的路人随处可见,地面上很脏乱,污水横行,恶臭扑鼻而来。

    做买卖的也非常多,拥挤的闹市贩卖的东西基本都是最廉价的物品,其中最多的不是品类繁华的糕点,而是基础米面。

    一张大饼四五文钱,价格比内城便宜了不少。盐的颜色不是雪花白色,而是褐黄相间,近乎发黑。就连茶水清汤都不是内城那样,而是腐朽的陈茶,以及蔬菜叶汤,里面几乎没有一点油水。

    这里每个街道的人流量比内城和靠近内城的外城大很多,赵骏看到很多抗麻袋的苦力,河边码头有搬运工人,成群的乞丐在街头流浪,衣衫褴褛的穷人多得数不清。

    “让一让,让一让。”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诶,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卖炊饼勒,好吃又便宜哟,快来买啊。”

    “小偷啊,偷东西啊。”

    “抓住了,敢偷我们的东西?打死他。”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官差来了。”

    “兄弟们,走!”

    原本乱哄哄的街道随着官差到来又迅速恢复平静。

    这里与内城截然不同的是每条街都没有衙役巡逻,只有街头街尾会有几个开封府坐班的役员。

    毕竟整个汴梁开封府人口一百五十多万,而内城就已经足够大了,占地至少得十平方公里以上,外城则是内城的数倍,整体面积达五十多平方公里,人口稠密度大概3万人每平方公里。

    而后世总人口两千多万的首都北京,人口稠密度也不过一万人每平方公里,就可以知道汴梁的外城到底有多拥挤。

    别说一个开封府,就算加上皇城司,也很难管理得过来。

    赵骏眉头紧皱地看着这一幕。

    他并没有什么举动,在这个时候他更像一个看客,了解汴梁的情况,深入民间清楚疾苦。

    果然,在内城待久了,就会觉得这世上到处都是国泰民安。

    但仅仅只是离开了内城,到了外城的外围,就已经能够很快地感觉到极大的贫富差距。

    一河之隔,那边是歌舞升平,岁月静好。这边是滚滚红尘,世间百态。

    不过赵骏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任何一个国度都有贫富差距,他所能做的就是看,看看这世间的一切,把所有的情况搞清楚,再做自己的总结。

    这就是调研工作。

    他能够看到很多穷人,但现在帮助不了任何一个,因为这世上的穷人太多了,只有进行变革,才能救助大多数。

    于是他接下来继续走在街上,没有嫌弃满地的污水,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世间的一切。

    上午辰时末刻,他看到光打架、偷窃,就有六起。

    巳时三刻,他亲眼见到一队驴车从外城进来,路过街道的时候被坐班的役员盘查,驴车老板熟稔地从怀里取出半串铜钱塞到了役员手里。

    午时初刻,在一家小店吃饭的时候,几名彪形大汉走入店内,老板赔着笑脸上去,将这个月的奉钱送了上去。

    开远门城墙根下的街角盘腿坐着个残疾乞丐,衣衫褴褛,向行人乞讨。旁边挑担的、走路的、伫立的,最多会同情地看他一眼,只有刚入城的外乡富人,或者有钱的儒生士子,才会施舍他几文铜钱。

    十多个光着脚,衣衫破烂的孩子成群结队地坐在路边,见到赵骏他们几个穿着干净,狄青他们腰间悬刀,露出忌惮的神色。等他们走后,忽然冲到两个刚入城,衣着华丽的士子身边乞讨,混乱中,两个士子的钱袋不见了踪影。

    一名表情麻木,身材干瘦的妇女,衣服脏乱,披头散发走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发狂,拿头撞墙,哭嚎不断。被旁边的街坊抓住,送了回去。

    听旁人说前些日子孩子不见了,丈夫又不得不出去上工挣钱养家,妇女每日以泪洗面,最后得了癔症时常发狂跑出去。

    赵骏依旧像个过客,但他有的时候会皱眉,有的时候会叹气,还有的时候会站在汴梁桥上发呆,让狄青他们摸不着头脑。

    到了下午时分,赵骏准时回去。

    今日又是王曾过来授课,他还是像往常那样认真地教他科举知识,似乎是在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直到半响之后,王曾似乎是瞧出了赵骏的心不在焉,就随口问道:“怎么了?”

    “我去了一趟外城。”

    赵骏说。

    王曾先是一愣,随后假装不经意地说道:“感觉如何?”

    “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赵骏抬起头看向王曾道:“不知道王大相公,对于这些有何看法?”

    他把王大相公几个字咬得很重,颇有些嘲讽的意思。

    王曾摇摇头:“你是在怪我吗?”

    “大相公住着几十亩地的豪宅,城外的百姓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赵骏说道:“难道这不是你们的问题?”

    “赵骏啊。”

    “嗯?”

    “伱是不是觉得,你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走科举?”

    “是,我是有点想不通。”

    “很简单,还是那句话,任何事情都要你去了解。”

    王曾手里拿的是一份赵骏昨天写的策论,一边看一边说:“官场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道,如果真按你说的改制,全天下的官吏都会反对,他们停政一日,大宋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唯有深入官场,才能有所作为。”

    “是这样吗?”

    赵骏皱眉思索。

    还是那句话,他刚穿越过来,虽然满腹理论,也从书本里学到很多知识,可毕竟对现实什么都不清楚。

    他不知道书本里说的宋朝官场腐败,社会黑暗,到底有多腐败,到底有多黑暗。

    他不知道所谓的“官吏不务至公,或差遣之间,徇于绕竟,或横敛之间,害己人民”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他同样不知道底层百姓的生活是怎么过的。

    所以他可以做出妥协,可以按照他们的安排去做,先入官场,然后了解情况,深入基层,四处去调研。

    但这条路真的是对的吗?

    未来就算是考了状元入仕,也还是得按照官场的规则步步升迁,等到将来执掌大权的时候,估计得三四十岁了,这是不是有点浪费时间了点?

    “是的。”

    王曾回答道:“你今天也只是去了外城一日,就有这么多牢骚了,但你真了解官场的情况,就会发现这些东西不值一提。”

    “那不就说明更应该改变这官场秩序?”

    赵骏说道。

    王曾笑了笑说道:“我发现你怎么总是把问题想得很简单,若官场秩序能说改就改,大宋就不是现在这样。你还年轻,先步步沉淀,可以一边在官场了解情况,一边按你之前说的,制造火器,把燧发枪做出来,强盛国力。”

    “那好吧。”

    赵骏就好像是被点通了一样,应了一声。

    王曾似乎很满意他的想法和态度,继续为他讲解题目。

    但他却不知道,等他走后,这一夜赵骏在自己的房间想了很久。

    我给诸位提个醒,我这里背景是大宋,不是明初。

    明初朱元璋朱棣想杀就杀,想干嘛就干嘛。

    宋仁宗的背景是什么?

    是官员贪赃枉法,滥杀无辜,证据确凿,包拯请求对这名官员严惩,赵祯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实在糊弄不了,就先撤职,之后再升职。

    这个贪官污吏叫做王奎。

    而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主角要是刚过来,就马上被授予大权,然后大刀阔斧,那就太毫无逻辑了,不叫历史文,而是无脑降智的爽文。

    所以他被包括赵祯在内的文官集团忽悠,之后龙场悟道,开始掀桌子,有一个升华过程,才叫正常。

    别TM的评论胡说八道了,看评论真容易让作者脑淤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