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马监、锦衣卫、京营,这几步的人事调整,想要在外朝形成绝对震慑和反制,是极其脆弱的。”

    朱由校看着那张宝座,静静的立于原地,“倘若想有效干预和制衡朝堂,使得朝局能够渐稳下来,仍需文官对付文官,这一核心谋划若想落实,就要让外朝的文官群体,不管是东林党,亦或是齐楚浙党等派,再或是无党派京官,都能感受到朕的威仪才行。

    清洗内廷旧势力,就是立威的首次交锋!

    张维贤提督京营戎政,势必会被漏成筛子的内廷传出,王安携中旨离宫,赴英国公府宣读,这步搅浑时局、迷惑诸派的棋眼算落下了。

    揣摩吧,猜测吧,朕就是要让你们乱想乱猜,唯有这样,清算内廷的这场大戏方能完美演绎!”

    朱由校很清楚他现在像唱独角戏,但身处于泥潭下,若想摆脱就必须借助外力,不然根本就玩不转。

    不能再等了!

    想到当前时局的紧迫性,朱由校下定决心,要着手铲除掉王安一系,整肃这个四处漏风的内廷了。

    要是掌握内廷,都需数月甚至更久,那别的事情干脆别做了。

    不会有人因为你是大明皇帝,就待在原地什么都不做。

    绕开内阁、兵部等外朝有司,朱由校毫无征兆下颁布新朝的首道中旨,涉及到提督京营戎政,颁发对象是英国公张维贤。

    此事在极短的时间,就于外朝有司传开,内阁首辅方从哲、次辅刘一燝、群辅韩爌,六部尚书周嘉谟、李汝华、孙如游、崔景荣、黄克瓒、王永光等诸阁臣、廷臣、京卿初闻此事,皆在揣摩新君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外朝有司私下走动增多。

    从万历皇帝驾崩,在京官员无不关注紫禁城的动静,每逢皇权更迭之际,就是最易出乱子的时候,特别是泰昌皇帝御极骤崩,更牵绊着每个人的心,大明不能再出差池,不然就会引发动荡,严重的话甚至会导致社稷倾覆。

    恰是这一先决条件,于明里暗里观察新君者众多。

    就当外朝诸派的当权者,私下讨论新君为何颁首道中旨,以至话题又扩至新君罢朝、御马监、锦衣卫等诸事时,都察院与兵科十余名御史言官,竟聚集至午门一带,向新君规谏收回成命。

    时局陡然紧张起来。

    深居内廷的朱由校,在知晓此事后没有表态,这与他预料的一样,就像张维贤会尊奉中旨一样。

    那道朱由校故意绕开外朝有司,擢提督京营戎政、授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的中旨,英国公张维贤接了。

    一切都在沿朱由校预想的发展。

    当清晨的朝阳,驱散笼罩紫禁城的黑暗,早间吹来的风,带着几分凉意,让人本能的打着冷颤。

    乾清宫外。

    在众多太监、宦官、大汉将军的簇拥下,朱由校乘坐龙撵摆驾慈庆宫,无人知晓新君为何要去慈庆宫。

    随驾的王安一夜未睡,原本他以为新君离乾清宫,是要去文华殿或午门,万没有想到去的却是慈庆宫。

    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王安是愈发猜不透新君,十余位御史言官至今跪在午门,阁臣韩爌、左都御史张问达、兵部尚书崔景荣、刑部尚书兼协理京营戎政黄克瓒几人,先后向御前递牌子想面圣,却都被新君留中,甚至新君早早的就入寝了……

    在王安思绪万千之际,随驾的大汉将军之中,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那年轻的面庞带有几分英气。

    “皇爷,慈庆宫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安微微低首,抬手作揖道。

    “知道了。”

    闭目养神的朱由校,缓缓睁开双眸,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宫殿群,探身从龙撵上走下,朱由校神情看不出喜悲,抬脚朝慈庆宫内走去。

    “拜见皇爷!”

    “拜见皇爷!”

    耳畔响起一道道声音,朱由校没有在意,慈庆宫与乾清宫相比,多了几分破败,泰昌皇帝没有御极前,就住在慈庆宫。

    “王大伴,觉得熟悉吗?”

    朝慈庆宫内走去时,朱由校语气平静道。

    “回皇爷,老奴熟悉。”

    以为新君摆驾慈庆宫,是怀念大行皇帝的王安,眼眶微红,想起那段举步维艰、步步惊心的经历。

    大行皇帝在没有御极登基前,实在太不容易了。

    不得万历皇帝喜爱,被郑贵妃算计,倘若没有外朝的那帮大臣支持,恐东宫之位必然不保。

    “物是人非了。”

    朱由校停下脚步,环视眼前的建筑,面露感慨道:“皇考生前真的挺不容易,幸得王大伴,还有一批忠良追随,不然皇考能否在慈庆宫住的踏实,还两说呢。”

    王安无言。

    大行皇帝没有御极登基前,被明诏册封为太子,住进眼前这座慈庆宫,可真的住踏实过吗?

    没有!

    “王大伴,朕心里有个疑问。”

    朱由校转过身,看向神情复杂的王安,“皇考生前最信赖你,你对皇考也很忠诚,为何对朕,却喜欢欺瞒呢?”

    “!!!”

    睹物思情的王安,立时心下一惊,扑通就跪倒在地上,“皇爷,老奴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老奴从没有……”

    而就在此时,侧殿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王安的话。

    “奴婢魏忠贤,拜见皇爷!”

    “奴婢李永贞,拜见皇爷!”

    “奴婢王体乾,拜见陛下!”

    “奴婢……”

    一道接着一道声音响起,让跪地的王安心惊,随驾的那帮太监宦官,见到眼前一幕,流露出各异的神情。

    这是怎么回事?

    “人…都带来了吗?”

    朱由校负手而立,俯瞰着跪地的王安,语气淡漠道。

    “禀皇爷,皆带至慈庆宫。”

    在旁跪地的魏忠贤,作揖禀道。

    “带过来吧。”

    “奴婢遵旨。”

    王安的手颤抖起来。

    “王大伴,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

    朱由校俯瞰着王安,“朕想问问伱,内廷盗宝究竟是怎么回事?据朕所知,涉案的刘朝原是东宫六局的局官之一,皇考生前很宠信他,纵使皇考御极登基后,忙于处理朝政,仅擢你任司礼太监,朕实在想不明白,在皇考驾崩、朕要奉诏御极这等时期,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做出盗宝这等恶事?”

    “老奴……”

    被质问的王安慌了。

    与此同时,被魏忠贤带来的十余众太监,一個个眼神狠厉的看向王安,就是他,让他们被打进深渊。

    “奴婢刘朝,恳请皇爷做主!”

    人群中,情绪激动的刘朝,以头抢地,向朱由校不停地磕头,“奴婢没有参与盗宝,都是他王安,对奴婢怀恨在心,才借大行皇帝驾崩之际,嫁祸给奴婢啊……”

    “刘朝!!”

    面对刘朝的控诉,王安彻底乱了,不顾礼仪的抬起头,瞪向刘朝喝道:“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不是……”

    眼前这荒唐的一幕,让朱由校笑着摇摇头。

    “够了。”

    朱由校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雷声般,让王安、刘朝皆闭嘴。

    “王大伴,朕想问问你。”

    朱由校继续道:“究竟是何等力气,可以让田诏、刘朝这帮人,从乾清宫盗走众多珠宝、头面、宝石、金银等物?尤其是不下六万两金银,朕想了又想,那么短的时间,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呢?”

    内廷盗宝一事,在朱由校看来就是荒唐事,就算那时的内廷人心浮动,有人心怀贪欲,想要趁乱盗取财富,可内廷的那帮太监宦官也都不傻啊,偷盗些金银能说通,大不了藏起来就是,但偷珠宝、头面、宝石等物何用?

    越是了解的多,朱由校就越厌恶王安。

    “朕再问你。”

    朱由校冷峻的眼眸,看向王安,“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那移宫的事情,为何事先没向朕禀明?

    好,就算有李选侍在,事后为何不对朕禀明此事?

    你说你对朕忠心耿耿,那朕在内廷做什么事,见什么人,为何外朝总有人第一时间知晓?

    王安!你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到底是忠诚于朕呢?还是忠诚于外人呢?!!”

    “皇爷,老奴从没有做过这些啊。”

    面对新君的种种质问,王安以头抢地,情绪激动道:“是有人栽赃嫁祸老奴,皇爷……”

    “事到如今,还在这里巧言令色。”

    朱由校冷冷道:“看来你是死不悔改了,明明是欺瞒朕,却说的那样冠冕堂皇,你的心是被狗吃了,罢了,罢了,将此贼逮于午门,杖毙!”

    “奴婢遵旨。”

    魏忠贤忍着惊意,忙上前作揖道,随后眼神示意李永贞、王体乾,二人忙快步上前,众目睽睽下,就要将王安擒下。

    慈庆宫内乱作一团。

    随驾的那帮太监、宦官、大汉将军,不少都心生惊意,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都不知会出现这等事。

    “陛下,是否移驾?”

    朱由校看了眼走来的骆养性,手握向刀柄,警惕的站在自己身旁,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好戏才刚刚上演,他为何要移驾?

    王安一系多是内廷的太监宦官,随驾的诸大汉将军不是,只要身边有可靠的人护驾,朱由校不觉得能出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