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官的时间久了,不管是在中枢,亦或是在地方,都或多或少明白一个道理,任何政策的制定与落实,都会经历上下博弈,中枢有司之间,中枢与地方间,只要是有新的政策,就必然会存在波动。

    毕竟这世上有太多事情,绝非靠一道旨意就能解决的,倘若事情真那样简单,靠着一道旨意,或者高层的公函,便可以让事情有效落实,那么就不会有诸多争斗了。

    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因利往。

    当所辖疆域大到一定程度,维稳和发展地方是靠人来治,那么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必存很多利益牵扯,毕竟人活于世,免不了有人情世故,由此便演变出很多现象,存在即真理,这不是单靠谁就可以抹杀掉的。

    皇帝也不行!

    所以任何意义上的新政变法,最终都会上升到权力斗争,唯有把不同理念的人,将顽固的反对派悉数斗垮,那么你才能推动新政的落实,不这样做,你便无法心无旁骛的做事,这便是大明的国情!

    夜幕下的西苑,被临空皓月所照,带有别样的韵味,繁星不时闪烁着,各种虫鸣声不绝,置身此间宛若身处在仙境。

    “吃饭就好好吃,要细嚼慢咽,你们吃这般急做什么?难道朕会在吃的方面亏待?们?”

    “皇兄,我们是想早点吃完,把过去没弄明白的,再好好梳理一遍。”

    “是,是,陛下……”

    崇智殿所在侧殿,在王体乾的引领下,略显疲态的毕自严走近,听到殿内传来的声音明显一愣。

    “毕阁老稍候。”

    王体乾面露笑意,看向毕自严说道:“容咱家进殿通禀皇爷。”

    “有劳了。”

    毕自严微微欠身道。

    说实话,朱由检、朱聿键被天子养在宫里,朱由检还好说,但朱聿键的唐王孙身份,其实在外朝引起不少私议,甚至在接朱聿键进京前,内廷谴去唐王府的太监,将老唐王宠幸的妾室给赐死了,这些都悄然传回京城了。

    不过对于这些议论声,觉得与礼制不符之类的,朱由校根本就不在意,他是大明皇帝,他想做什么事情,就要做什么事情。

    有任何不满那就憋着!

    “毕阁老,请进殿。”

    不多时,王体乾从殿内走出,向毕自严伸手示意道。

    毕自严点点头,伸手理了理袍服,待一切收拾妥当,遂低首朝殿内走去,刚进殿,便闻到烤肉的香气。

    “爱卿来了。”

    坐在宝座上的朱由校,见毕自严走进,放下手中刀具,笑着对毕自严道:“只怕爱卿还没吃饭吧,来人,给爱卿准备餐具。”

    这……

    毕自严的礼还没行,就被天子一阵关怀,而坐在一旁的朱由检、朱聿键,此刻这好奇的看向毕自严。

    “陛下~”

    “先吃,吃完再说。”

    见毕自严抬手作揖,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朱由校却笑着摆摆手道:“朕是明白一个道理,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有什么想说的,等到吃完再聊。”

    说着,也不管毕自严怎样想,便拿起手边的刀具,继续割着眼前的烤羊腿,而在旁坐着的朱由检、朱聿键,则有样学样的割肉吃。

    为何不分餐而食?

    这要是叫有司知晓,必然会上疏规谏的。

    见到此幕的毕自严,眉头不由微蹙,心底却暗暗说道,对于那些繁杂的规矩礼仪,朱由校并不在意,特别是在私下,随意一些挺好的,人一直端着太累,本来活着就够累了,为何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至于公开场合嘛,该守的规矩礼仪,还是要守的,毕竟有些事情吧,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相较于朱由校几人的膳食,毕自严的膳食就丰富多了,毕自严是淄川人,所以给准备的晚膳,朱由校特意吩咐膳房,准备些杂粮煎饼,配着片好的羊腿肉,大葱等各种配菜,还有一碗小米粥,见到这些的毕自严,不知为何鼻子莫名一酸。

    见到此幕的朱由校,没有出言多说其他,细嚼慢咽的吃着烤羊腿肉,跟毕自严这上了岁数的人不能比,他现在的年纪需要营养,不然身体就吃不消,像朱由检、朱聿键就更不用说了。

    吃得好,身体才好。

    身体好,事才好做。

    别管平日里有多忙,但是在吃的方面,朱由校从来都不糊弄,其很注重营养均衡,特别是整饬后的尚膳监,不止制度上更加完善,对待做的菜品也更注重,入口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顿晚膳吃了快两炷香的功夫。

    “爱卿来说说吧。”

    吃饱喝足的朱由校,向前探探身,将所持茶盏放下,看向正襟危坐的毕自严,面露笑意道:“为何在今日的阁议上,要呈户部颁售债券的奏疏,朕想听听爱卿的真实想法。”

    来了!

    在旁坐着的朱由检、朱聿键相视一眼,眉宇间透着几分好奇,说实话,对毕自严提出要户部颁售债券,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

    毕自严没有着急回复,而是特意看了眼朱由检、朱聿键,见天子没有说什么,便知二人留下是天子的意思。

    “启奏陛下。”

    想到这里的毕自严,微微低首对天子说道:“臣有此念,还是得益于少府颁售债券,臣想以户部之名颁售债券,不止想要筹措一批活银,继而纾解眼下的困局,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臣想借此机会丈量土地!”

    果然。

    朱由校眉头微挑,饶有兴趣的看向毕自严,作为他看重的大明财相,倘若毕自严做这件事情,只是在照猫画虎,想要拆东墙补西墙的话,那就代表朱由校打眼了,但事实并非是这样。

    “一直以来,官田的情况就起起伏伏。”

    毕自严表情严肃道:“臣从接任户部尚书以来,就想要对官田重新丈量,因为臣觉得田赋有很大问题,但通过废除摊派辽饷、永不加赋这两件事,还有蓟辽总督衙门清查卫所屯田,使得臣明白一个道理,此事倘若要做的话,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恐很难推行起来。”

    毕自严到底是有才的,对于官场上的那套规矩心知肚明,尽管其非常不喜这些,可是在官场上,有太多的事情和情况,不是你喜不喜欢的事情,毕竟大家都这样做,你要反其道而行之,就会显得你很突兀。

    一旦在官场上突兀的话,那就会遇到各种麻烦和算计,毕竟你不想叫大家好,那你先别好了,也恰恰是这样,使得毕自严比谁都要清楚,想要梳理好户部所辖诸事,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