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法侍郎袁世振呈递的盐改疏,正如朱由校预想的那样,不止在内阁阁议遭到反对,还在外朝有司引起热议。

    说到底啊,盐政牵扯的层面太广,涉及的群体太多,朝廷要对盐政进行整改,继而增加盐税收入,势必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

    尽管在这场阁议上,因盐改一事让毕自严遭到围攻,不过也是在这场阁议中,一些与户部相关的政务,却也都平稳的通过了票拟,继而呈递到御前这边。

    朱由校在看到这些奏疏时,便知毕自严打的是何等主意,一封涉及北直隶开荒垦田疏,一封涉及北直隶仓场厘清疏,一封锚定直隶官田颁售债券疏,一封清查各地截留解递银用项疏,无不彰显出毕自严的手段与城府。

    简单一句话概述,毕自严就是要借着盐改之风,先将户部堆积的政务解决,然后再逐步为盐改谋势。

    只不过毕自严用的方式,跟朱由校所想方式不同。

    也正是因为瞧出了这些,朱由校没有召见毕自严进宫面谈,既然选择毕自严就任户部尚书,就要给予信赖才行,动辄就频召进宫奏对,看似是在为毕自严撑腰,实则却会加剧某些矛盾。

    有时天子的一言一行,是会产生极大影响与风波的。

    乾清宫。

    东暖阁。

    “钱卿啊,最近内阁开启的阁议,朕听说分歧很多吗?”

    朱由校看着正襟危坐的钱谦益,面露笑意道:“都是因哪些事产生分歧的?朕还听说在内阁的阁议上都拍桌子了?”

    “没,没有。”

    钱谦益听闻此言,还道是天子想提盐改之事,陪着笑脸说道:“就是正常商榷时,难免有些相左之处,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

    朱由校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都是朕的肱股大臣,都是为朕分忧的忠良,遇到相左之处也要和和气气才对嘛,朕擢钱卿进内阁,担任次辅这等要职,就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卿家可莫要叫朕失望啊。”

    “是,是。”

    钱谦益忙低首道。

    对于钱谦益这个人,朱由校再清楚不过了。

    极为典型的投机派,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有利他做什么,这点在先前出现的几场风波下,朱由校通过自己的观察,已是彻底笃定此点了。

    是东林党人又如何?

    对其有利的,钱谦益会上赶着做,可对其不利的,钱谦益就会当缩头乌龟,以至于在几次博弈下,局势都出现不小的变数。

    像这样好拿捏的投机派,还非常怕死,关键是在东林党内的地位非凡,这要是不安排在中枢,时不时拿捏其做些什么,无疑是一种政治浪费!

    政治不止喊打喊杀,更有围堵逼迫。

    朱由校要释放一种讯号,使得诸党各派仍抱有侥幸心理,继而确保争斗局限于中枢朝堂,不会让地方秩序出现大混乱。

    梳理与铲除既存积弊毒瘤,必然要确保大层面的安稳,待到核心基本盘平稳的持续发展下去,才有足够的底气去触碰核心问题!

    “不久前,辽东经略给朕递交一封奏疏,较为详细的言明当前辽局。”

    朱由校抽出一封奏疏,神情自若的说道:“朕觉得熊廷弼陈述的极好,尤其是请派辽东巡抚,协助其稳定辽东秩序,让朕看后一直在思索此事。”

    嗯?

    钱谦益听闻此言,心底立下生出警觉来,辽东巡抚一职从周永春卸任以来,就一直空缺着没有增补,期间不是没人想要谋得此位,毕竟那时的辽局尽管危急,可谁要是能平稳住辽东局势,并设法镇压建虏嚣张气焰,必然是能得到对应好处的。

    不过类似这等奏疏呈递御前,甚至吏部也多次呈递奏疏,想要遴选新任辽东巡抚吧,却无一例外皆被天子留中。

    开什么玩笑。

    那时的辽局何等凶险,有辽东经略熊廷弼坐镇辽前,朱由校认为足够了,要真安排辽东巡抚一起治辽,那势必会节外生枝的。

    一山难容二虎,尤其是在特殊时期下,朱由校断不会干这等蠢事。

    只是现在吧,辽局已然不一样了。

    有些事情也该推动着进行了。

    比如明确总督的地位与品阶,比如巡抚是否兼提督军务,应对标怎样的地位与品阶,这些模棱两可的事情,朱由校都要逐一明确下来!

    “陛下,当今辽局趋于平稳,臣以为巡抚一职暂不设立,于辽局而言影响不大。”

    钱谦益在看完那份奏疏后,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得有问题,所以讲的话也非常委婉,因为熊廷弼呈递的这封奏疏,先前根本就没在有司流转,甚至通政司都没有见过。

    嗯。

    不知从何时起,密奏制度已在天启朝兴起,辽东经略熊廷弼,蓟辽总督王在晋,山东巡抚袁可立,天津兵备道陈奇瑜等一批文武,皆拥有向御前呈递密奏特权,所涉诸事外界根本不知。

    “话不能这样说嘛。”

    朱由校微微一笑,看向钱谦益道:“正是因为辽局趋于平稳,朕才觉得辽东巡抚该设立了,这样才能协助辽东总督维稳好辽局,从而寻找合适契机,对背叛大明的建虏,展开新一轮镇压平叛!”

    等等!!

    钱谦益心下一惊,听天子的意思,熊廷弼要擢升为总督吗?还有巡抚要协助维稳辽局,这代表两职的品阶有变?

    天子还要发起对建虏的镇压平叛?

    一系列的问题所在,使得钱谦益觉得不寻常。

    事实上本就如此。

    看着钱谦益的神态变化,朱由校嘴角微微上翘,他就是先给钱谦益吹吹风,继而在随后召开的御前廷议上,叫其做该做的事情。

    朱由校要给督抚定权,今后大明将仅保留总督与巡抚职,像什么督师、经略之职,会逐步被取缔并消失。

    原因很简单,牵扯到地方封疆大吏的职权划分,必须要清晰明确才行,不能有混淆和推诿的空隙,不然谁都能横插一杠,那彼此间的权力斗争加剧,谁还会有心思去管地方事务呢?

    按着朱由校的设想,今后某地若同时有总督与巡抚共置,则巡抚不再兼提督军务职,明确其地方文治的首位,而若是某地仅设巡抚,则根据实际情况,来明确是否兼提督军务,若兼则该地军政皆属其管,若不兼则归增设提督负责。

    不过按朱由校所想,一省提督仅限于该地训练与管理,负责军事行政诸事,但像大规模统兵征战等权,则不归其负责……

    朱由校要根据大明实况,来构建起一套全新的权力构架,重新定义文武分治,确保尾大不掉的情况发生。

    不过在进行这些改制之前,尚需试行一段时日才行,而在朱由校的心里,辽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该制能够平稳运转,则不仅能进一步梳理辽东积弊,还能持续对建虏展开军事镇压,从而起到磨砺军队的作用。

    “卿家可将这封奏疏带回去细看。”

    想到这里的朱由校,笑着看向钱谦益道:“这上面有朕的批注,等明日朕会召开御前廷议,到时在廷议上,卿家可要发表自己意见。”

    果然是这样。

    钱谦益听闻此言,便知天子此次召他进宫,必然是带有目的的,也恰恰是这样,使得钱谦益心思活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