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总督衙门。

    “袁侍郎,此事你可要想清楚。”

    袁可立表情严肃,盯着袁世振说道:“就时下山东的情况,你要在山东试行盐改新政,那要是出现任何变故,不说我山东有司怎样,单单是朝堂之上,必然会有大批的人上疏弹劾你。”

    “少府下辖的应急、赈灾两清吏司,进驻我山东受灾最严重的地域,调拨来大批的钱粮,推行以工代赈安抚地方,取得今下的成果来之不易。”

    “袁总督担心什么,本官心里很清楚。”

    袁世振撩撩袍袖,迎着袁可立的注视,语气平静道:“恰恰是成果来之不易,有些事情才必须要做。”

    “袁总督是山东总督,对山东的情况最了解,从地龙翻身波及兖州、东昌、济南等府州县以来,山东经历了什么,没有谁比袁总督最清楚,即便是本官也不行。”

    “寻常百姓遭受灾情侵袭,那还有逃难的选择,可是对灶户呢?即便全家老小全死了,他们也不能逃难,袁总督觉得这公平吗?”

    公平吗?

    听到此言的袁可立,脸上流露出怅然的神情。

    “而这也不算完,只怕京城的一些人,也会跟着在京做出反应,毕竟盐改牵扯到的不止是山东一地。”

    “袁侍郎要在山东促成灶户转民一事,那就要考虑好山东的那些盐商,以及盐道衙门的诸多职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其实在大明官场上,不乏袁可立这样的人,也恰恰是这样,才使得大明能够维系下来,传承下来。

    这世间的确有很多恶,但不能否认善的一面。

    要是这世上真有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冤屈!

    “倘若在山东的盐改能顺利落成,那接下来势必是要扩大范畴的,到时那些主要的产盐地,将会有很多的人蒙受损失。”

    因为公平不是靠嘴说的!

    袁可立没有回答袁世振所问,在袁可立的眼里,公平与否,他会出面维系好,但是叫他高谈阔论,他却办不到。

    要是这世上真有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接下来在山东治下,必然会出现盐价激增的情况,甚至是私盐横行的势头,一切都是为倒逼本官能滚出山东。”

    袁世振剑眉微蹙道:“一旦灶户转民开启,那低廉的劳力就跟他们无缘,这无疑是触碰到他们的利益。”

    从他为官以来,特别是在地方任职,对于公平二字,尽管在袁可立的心中还有,可是遇到的事情,却处处道出不公平!

    要是这世上真有公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凄惨!

    “本官已经想到了。”

    尽管见到的多了,听到的多了,但是在袁可立心底的公平,却始终没有变味道,那要做的就是让公平在他治下保持住。

    袁世振很清楚自己要干的事情,从离开京城赶来山东,特别是期间出现地龙翻身,使得袁世振见到了太多凄惨。

    特别是在山东治下各府州县,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灶户,他们的生活都不能简单用凄惨来形容了。

    明明付出的辛劳最多,可换取来的却是连肚子都填不饱,这还是没有出现突发状况下,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他们除了卖儿卖女,背负高息债务,根本就没有别的能渡过难关!

    自耕农尚能靠变卖土地求生。

    可灶户连卖土地都卖不了。

    因为绝大多数的灶户,名下根本就没有土地!

    有了土地,就有了退路,那谁还能卖命去晒盐制盐?

    “这件事情,袁侍郎可以在山东做,但山东总督衙门不会表态。”

    在袁世振的注视下,袁可立沉吟刹那,“不过本官倒是觉得,袁侍郎可与应急、赈灾两清吏司,及曹文耀部事先通下气。”

    原本听到袁可立所言,袁世振的表情有些变化,甚至情绪有些激动,但是在听到袁可立接下来讲的,袁世振的表情却变了。

    “底牌不能全亮出来。”

    在袁世振的注视下,袁可立语气低沉道:“虽说一桩漕运案,让山东治下的不少群体都蒙受损失,甚至是被连根拔起,但是山东的情况又特殊在,一条漕运贯穿而过,这也使得山东的事情,不能只以山东一地来看。”

    “袁侍郎想推动灶户转民,其根本是想让灶户摆脱贱籍,但是想摆脱贱籍,光靠黄册的更改是不够的,他们要有底气才行,可底气是什么呢?”

    “土地!!”

    袁世振言简意赅道。

    “没错。”

    袁可立点点头道:“眼下山东的官田规模,经历漕运一案算是增加不少,但是想安置这么多灶户转民,那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本官想跟袁侍郎唱一出双簧,力争将山东境内的盐政肃清,将那些上下勾结的硕鼠败类全给清除掉。”

    “那接下来的灶户转民,就由本官带的人来做。”

    袁世振双眼微眯道:“必要的时候,袁总督可向京呈递奏疏,言明本官在山东做的事情,对于山东造成的影响。”

    袁可立笑笑,却没有多说其他。

    “袁总督想要的不止是打击盐政不法吧?”见袁可立这样,袁世振似想到了什么,“莫不是还想打击哄抬粮价的人吧?”

    袁可立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却微微点头。

    “那好,这个黑脸本官扮了。”

    袁世振撩袍起身,朝袁可立作揖一礼道:“这一拜不为别的,就为山东的万民!”

    “有些事,终究是有人要去做的。”

    袁可立站起身,避开袁世振的这一礼,随后便抬手朝袁世振还礼,“如果只是为了做官而做官,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山东要解决的不止盐政一项,本官希望能通过这次盐改,能彻底打开山东的局面。”

    作为盐法侍郎,袁世振想的是盐改,这不止牵扯到山东,更牵扯到很多地方,如果山东的盐改打不开局面,那就没有后续了。

    而作为山东总督的袁可立,想的却是整个山东,在这片土地上,有问题的不止盐政,这不是靠杀一批人,抓一批人,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制度上的积弊没有铲除干净,那一切都会照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