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在下,淅淅沥沥。

    江南早春本多雨,不足为奇。

    叶家小姐叶婉儿如行尸走肉般,徒步在漫天细雨中。

    冰凉的雨水无情地拍打着她。

    她却无一点反应。

    她的眼神空洞、麻木,只知道不断走,不断走。

    爹爹死了。

    娘亲死了。

    忠伯死了。

    小婵死了。

    叶家六十多口人被那个恶魔的手下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她被恶魔放了。

    叶婉儿想不通,那个恶魔的心怎么就如此狠?

    他可是她的夫君,是叶家的女婿啊!

    他说,叶家羞辱过他、叱骂过他。

    羞辱了龙神,就要用命来偿!

    叶婉儿无言以对。

    确实,她爹娘骂过他,她也渐渐不想理会他。

    但那是恨铁不成钢!

    最初入赘到家里时,爹爹和娘亲是何其重视他,盼着他能撑起叶家门楣。

    她也幻想着能与他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但他呢?

    从来就只知道说大话。

    每每叶家遇到生意上的困难,一家人愁眉不展时。

    他却在那口出狂言。

    什么区区李家算什么东西。

    什么刘家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家,敢不给我面子?

    什么我一句话,便能让王家把生意都交给叶家,有什么好发愁的?

    瞧瞧,这都是什么话?

    他难道不知道李家、刘家、王家都是大楚最顶级的商贾,背后牵扯了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吗?

    他一个赘婿,如此好说大话,谁能相信,谁敢相信?

    叶婉儿亲眼看着爹爹娘亲,对那恶魔,从期盼,到失望,最后变成哀其不争,怒其不幸。

    她也渐渐对这个从来不做事,只知道说大话的夫君,心灰意冷。

    他因此觉得遭到了羞辱。

    但这能怪谁?

    叶婉儿自问他们叶家对得起那恶魔。

    临安城大户人家不少,也不是没有招过赘婿的。

    但哪家不是对自家赘婿动辄打骂?

    他们叶家至少都没让那恶魔干端洗脚水、倒马桶的下人活。

    仅仅只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叱骂了他几句,他就要杀光叶家人来报复?

    这到底有多大仇恨?

    叶婉儿想不通。

    她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求他放过叶家。

    他却无动于衷。

    她哭了,抱着他的腿哭着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念在夫妻的份上,不求整个叶家活命,只求饶爹爹和娘亲一命好不好?

    看着她哭,他笑了,笑得很欢,嘴角勾成了钩子。

    他居高临下,眼神中满是讥诮。

    他说,你区区一个贱女人也配跟他谈夫妻恩情,当初能跟他这个龙神结合,已是烧了八辈子高香,既然叶家不知道珍惜,你这个贱女人不知道珍惜,那就后悔去吧!

    话说得很无情,像铁锤一般击碎了叶婉儿的心。

    她崩溃了。

    她没有不珍惜,叶家也没有不珍惜。

    是他,是他隐瞒了身份,没有坦诚,让叶家误会他一直在说大话。

    她和叶家珍惜过的。

    爹爹和娘亲甚至都考虑过让她多生几个,然后挑一个儿子姓萧,好让他不至于因为入赘断了香火。

    可是他一直没对叶家坦诚过自己身份,一直在隐瞒,一直隐瞒。

    要是早说开,哪会有误会?

    叶婉儿大哭,想要再哀求,那魔鬼却一脚踢开了她。

    他的脸上带着满满的嫌弃,冷笑着说,丑死了,和瑾妍妹妹比起来,你现在就像是泥坑里打滚的犬彘,令人作呕,也配当他这个龙神的妻子?

    也配?

    刺耳至极的话,把叶婉儿满身的骄傲彻底撕了个稀巴烂。

    她不知道瑾妍妹妹是谁,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当初的他,眼中满满的都是她的身影。

    如今却……只剩下厌恶!

    那恶魔终究还是杀光了叶家全家,除了她。

    他说,不杀你,不是因为什么夫妻恩情,也不是因为你是女人下不了手,而是小时候对他有过一饭之恩,虽然他已经用入赘叶家报答过了,但……那碗饭终救过他一命,便用那碗饭来偿还吧。

    恶魔留下她一命后,带着手下走了。

    曾经富贵的叶府,只剩下满地尸体和血腥。

    叶婉儿嚎啕大哭,这些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啊,现在却都死了。

    恶魔一个都没放过。

    她恨他!

    但更恨自己,为什么要好心给人施舍粥饭?

    她不断哭,不断哭,哭干了泪水,像行尸走肉般地将一具具尸体收敛。

    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就像丢了魂似的,开始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白天走到黑夜,从黑夜走到白天,不知疲累,不知困倦。

    她的双脚早已磨得鲜血淋漓,却犹自不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

    一条大江横在叶婉儿面前,浩浩荡荡,奔腾不息。

    望着一眼看不尽尽头的大江,叶婉儿空洞的眼神中终于出现了少许的变化。

    她凄然一笑,朝着大江纵身一跃。

    她早已没有生念,她只想死。

    只是……若有来世的话,她不愿意再当善人。

    一碗饭断送了她叶家满门。

    她深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烂好人!

    扑通声中,叶婉儿坠入大江中。

    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她脑中念头一闪而过。

    我要死了!

    但,我会化作厉鬼来向你索命!

    萧阳,你等着!

    ……

    林溪城南外码头。

    江对岸在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大江这边,却日暮斜阳。

    昏黄的夕阳将大江晕染得金红一片。

    “哎呀,洛老爷,哪阵风竟把您给吹来了。”

    码头畔,有渔户笑着和洛珩打起招呼。

    洛珩笑了笑,道。

    “嘴巴馋了,特来寻几尾江鱼解解馋。”

    “大哥,可有新鲜江鱼?”

    那渔户已近中年,被洛珩一声大哥叫得嘴都合不拢。

    他忙不迭地点起头。

    “有有有,怎生没有?”

    “洛老爷稍待,小人这就下水替你摸几尾。”

    说着,他摩拳擦掌,便欲下水。

    江水浅滩处,时有江鱼出没。

    如今时值早春,正是江鱼最是鲜美之时。

    这渔户水性极佳,远近闻名。

    潜入大江摸鱼对他而言,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可有现成的?劳大哥你再下水,洛某可会过意不去。”

    看到渔户欲下水,洛珩忙摆手说道。

    渔户哪依啊。

    洛老爷可是他们林溪的大人物,他想吃鲜鱼,又怎好用早上摸到的那些鱼儿来糊弄?

    必须现摸才行!

    说着,渔户扑通一声跳入江中。

    洛珩见此也只能无奈摇摇头。

    他其实倒也不是非想吃江鱼,而是想让沐卿绾尝尝鲜。

    那丫头只爱吃肉,可不行。

    必须营养均衡才是。

    不然他何至于天都快黑了,又巴巴地跑江边码头来?

    还不是宠那丫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