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

    老酒羊肉还未端上。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绣衣卫齐齐抬头望去。

    绣衣宗师则不动如山,恍若未闻。

    门口。

    一个人影跃入视线。

    来者一袭黑衣,面目阴鸷,身上诡异气息扑面而来。

    黑衣人忽停下脚步,凝视里端绣衣卫。

    目光相触,空气仿佛凝固。

    洛珩扫了一眼,看到那几个绣衣卫神色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刚刚还不动如山的绣衣宗师,面色亦变得凝重了几分。

    略一思怔,洛珩猜到了黑衣人的来历。

    龙神八犬,鬼犬厉千绝!

    “玄武?桀桀桀……”

    门口的黑衣人厉千绝,突然发出桀桀笑声。

    声音沙哑难听,宛若夜枭啼鸣。

    洛珩抿了抿嘴,想笑。

    对味了。

    原著中的厉千绝就喜欢桀桀桀。

    桀桀而笑,伴随了他一生,是他的标签。

    倒是绣衣卫这边的宗师竟是四大督司中的玄武,着实让洛珩没有料到。

    在书里面,玄武着墨很少。

    只提了一句他常年活跃于北境边疆,为大楚打探草原部落的情报,几乎不参与中土江湖事。

    从某种程度上讲,玄武是如今绣衣卫中为数不多,还心怀忠义之人。

    他是朝廷的利器,并非三皇子的私人屠刀。

    他与其他绣衣卫不一样。

    “厉千绝!”

    玄武口中吐出三个字。

    语气低沉,隐约带着凝重。

    他从未想过,会在江边小县内遇到凶名显赫的鬼犬厉千绝。

    早知如此,他绝不会在这里逗留。

    厉千绝是老牌宗师,纵横江湖数十年,罕有败绩。

    远不是他这个初入宗师境的新宗师所能匹敌。

    更遑论,他玄武最擅长的还不是江湖厮杀。

    玄武有自知之明。

    他很清楚自己打不过厉千绝。

    在厉千绝面前,或许他能勉强活命,但他的兄弟们却难说了。

    一时间,玄武的心,渐渐沉到谷底。

    厉千绝没动,就这么玩味地望着玄武和绣衣卫们。

    不大的酒家内,气氛越来越凝重。

    仿佛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绣衣卫们心脏剧烈地砰砰跳动着。

    一贯刀口舔血的他们,在这一刻,竟发现自己连拔刀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他们胆怯了。

    而是厉千绝身上恐怖的气息,压得他们几乎无法动弹。

    就连他们的老大玄武,竟也在苦苦坚持。

    里端。

    酒家早已瘫软在地,似晕了过去。

    炉火上温的老酒,正咕噜咕噜冒着泡。

    方桌一侧。

    洛珩巍然不动,慢悠悠地品尝着碗内最后一点甜汤。

    他身畔,沐卿绾、叶婉儿好似完全感受不到那恐怖威压,只是见酒家内气氛突然变压抑,神情多少有些紧张。

    宗师亦有高下。

    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踏!

    门口的厉千绝,轻轻跨出一步,迈入门内。

    绣衣卫们身躯一颤,面庞瞬间变得煞白,殷红的鲜血从嘴角边缓缓溢出。

    玄武身形未动,脸色却又发白了几分。

    此刻的他,就宛如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他很想庇佑他的兄弟们,然心有余,力不足。

    无形交锋,最是凶险。

    这一刻,玄武体会到了。

    ……

    咔。

    瓷碗与桌面碰触后,发出些许声响。

    虽不大,但在寂静得可怕的酒家内,显得清晰可闻。

    厉千绝的目光,一下子投了过来,凶芒闪烁。

    他一早就看到了这桌的一男二女。

    无非是他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玄武身上,没在意这几个连蝼蚁都称不上的小家伙而已。

    但现在,这几个蝼蚁却……等等!

    厉千绝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原本凶芒闪烁的眼神,渐渐变得惊愕起来。

    他的威压,竟没影响到他们?

    这……

    正自惊疑不定间。

    忽听有声音传来:“今日清明,一路所见所闻,倒是令我诗兴大发,绾绾、叶姑娘,且听我吟诗一首,你二人品评一二。”

    却是蝼蚁中的少年笑着开口了。

    厉千绝尚未反应过来。

    少年已开始吟诗。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声音不大,清澈悦耳。

    但落在厉千绝耳中,却……

    轰!

    厉千绝只觉得像是有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

    炸得他气血翻腾,大脑一片空白。

    他身体不自觉晃了晃。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猛地窜了上来,让他几欲作呕。

    体内的内力,彻底失控。

    横冲直撞,不断轰击着他的周身经络。

    厉千绝大骇,亡魂直冒。

    他在宗师中都属于拔尖的存在,眼下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年,仅凭着声音,就让他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此等手段,简直闻所未闻。

    他怀疑……那少年很可能是大宗师强者。

    虽然他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大宗师要比他们殿主还年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前一刻还大发神威,凭借气息威压戏耍着绣衣卫的厉千绝,这一刻却像见到鬼似的,身形瞬间从酒家内退了出去。

    干脆、利落,宛如脱兔。

    堂堂鬼犬厉千绝,就这么逃之夭夭。

    远远的,厉千绝还不忘回首凝望了一眼小小的酒家,眼神中带着惊恐。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哪是行人断魂,分明就是要断他的魂啊!

    念及此,厉千绝步伐愈加快了。

    眨眼间便彻底消失在又渐渐下起的蒙蒙细雨中。

    酒家内的压抑、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变得轻快起来。

    面色苍白的玄武,凝眸深深望了洛珩一眼。

    却见少年面带笑容,朝着他微微颔首。

    将几枚大钱放到桌上后,少年拿起包好的米糕和老酒,招呼了一下边上的两个女子,施施然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少年弯腰捡起靠在门侧的油纸伞,撑了开来,递到少女手中。

    接着自己也打着伞,迈入蒙蒙细雨中,逐渐不见人影。

    玄武恍惚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神。

    脑中想着少年的身影,他恍若梦中。

    要不是这少年,他和他的兄弟们,今日恐有大凶险。

    他不知道少年为何要救他们。

    但,此恩,他玄武记下了。

    “老大……”

    绣衣卫们这会儿才像灵魂归窍般,回过神来。

    他们面色惨白,带着后怕的表情。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幸亏有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