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祎自信的说道:“西秦尤其重视庶民的记录,建立了详尽的户籍制度。上到公侯贵族下到平头黔首,一户人家的户籍种类、爵位高低、家里总共有几口人、岁数大小、家里养了马牛数量、耕地位置、耕地大小、地里中的作物种类、赋税缴纳多少、何时迁到当地、哪一年傅籍等等,全部都记录的详尽清楚。另外,这些详尽记录每年都要核查,为了避免造假,派遣专门的上计官吏送到咸阳,中枢朝廷精准的掌控着郡县情况。”

    祖逖、徐澄之心里讶异,两人萌生了与郗璇相同的看法,卢祎家里难不成做过大司农门下的税官。

    偏偏是个庶族出身。

    卢祎家里世代是税官,不说成为郡望,少说也是中等士族。

    郗璇的一双眸子里秋波流转,见惯了各种提倡清谈、自诩风流的士族子弟,今天从卢祎身上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务实。

    首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欣赏。

    郗璇的父亲是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郗鉴,受到父亲的影响,不喜欢夸夸其谈的士族子弟,更欣赏务实做事的人。

    高平郗氏的家风崇尚节俭务实。

    士族子弟总是在郗璇面前标榜风流,希望用自己的敷粉熏香风度获得青睐,反而引起了郗璇的反感。

    郗璇还是头一次见到务实的弱冠少年,没有半点轻浮自夸的臭毛病。

    心里产生了一种新奇感。

    “怪了。”

    郗璇心里好笑了:“奴应该欣赏王羲之那般高冠博带、清议玄谈的真名士,家公也说过会把奴许配给王羲之,怎会产生欣赏眼前小郎的念头。”

    卢祎突然站起身,看向了天上的一轮夕阳,坚定的说道:“朝廷应当推行户籍黄册,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准确掌握人口数量。”

    春风和暖,晚霞夕照,只是一缕余晖的红日,却绽放出了霞光万丈。

    烧红了大半边天。

    卢祎侧身对着夕阳余晖,脸上染上了一层红光。

    恍惚间,像极了落日的余晖。

    一介寒门庶族,却能燃烧出一道道霞光。

    郗璇笑颜逐开了,脸靥出现了勾人心魄的明艳动人。

    或许...

    这名弱冠少年有助于高平郗氏往后经营京口。

    卢祎只看了郗璇一眼,急忙挪开了视线,不敢多看了。

    一个男人竟是比女人还要貌美。

    羞煞天下女子了。

    祖道重一直等待隔壁传来声音,就在卢祎说完土断的献策以后,果然又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

    “皂菟,过来一趟。”

    祖道重出生的时候比起旁人都要黑壮,便有了一個皂菟的小名,菟有虎的意思,希望他能成为范阳祖氏的一只黑虎。

    一句皂菟,祖道重莫名的眼眶红了,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从严父祖逖的嘴里听到亲昵的小名。

    父爱二字,对于他来说始终是奢望。

    祖道重急忙站起来走了出去,来到东梢间门口,整理了衣冠以后,郑重的走了进去:“孩儿,见过父亲。”

    父亲?!

    卢祎霍然起身。

    惊了。

    东晋初风起云涌,风流人物众多。

    祖逖、刘琨、桓温、王羲之、郗璇...其中最想见的人就是祖逖了。

    一生致力于北伐,却又充满了悲情。

    有能力北伐,却无朝廷的支持。

    一生为国为民,最后死在了忧愤里。

    祖道重喊出父亲两个字,故意加重声音,提醒家公祖逖在隔壁。

    卢祎深受触动,祖逖不想让小辈知道他在隔壁,明府还是给出了提醒,对他的扶持真是不遗余力了。

    祖逖总是严肃的一张脸,今天的脸色缓和了很多:“皂菟招揽了一名寒门宾客,招来了很多非议,为父看来你倒是有了几分前朝曹公的任贤唯能,不错。”

    祖道重哽咽了。

    这么多年以来,终于获得父亲祖逖的认可了。

    祖逖说完,转过去跪坐的身体,看向了祖郗氏:“你养了一个好儿子。”

    祖郗氏先是一愣,很快啜泣了起来。

    多少年了,母子二人一直受到正室夫人许氏的冷眼,儿子更是没少受到嫡长子祖涣的欺负。

    谁曾想,居然有一天得到了祖逖的赞许。

    祖逖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忙于军务,荒废了家事,夫人毕竟是高门士族出身,很多事也不便于插手。”

    主母主内,祖逖过多的插手家事,容易留下一个治家不严、专宠姬妾的名声。

    祖逖站了起来,捋了捋祖郗氏的发丝,叹息道:“你也长出了几缕白发,咱们都快老了,再不北伐,此生没有机会了。”

    祖郗氏轻轻靠在祖逖的胸口,姣好脸容满是回忆,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腔热血的少年祖逖。

    祖道重的余光看见父亲捋了母亲的发丝,急忙扭过脸,傻乐了起来。

    这副光景,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馨。

    做梦都在想。

    没想到真有一天出现在了眼前。

    徐澄之为了避免祖道重尴尬,主动搭话了:“你的宾客有贤才,可以与他一个乡品。”

    祖道重诧异了,恭敬行礼道:“郎听闻叔父只给寒门庶族留了一个名额,让给了卢祎,难免引起晋陵郡豪族的不满。”

    提到中正评乡品,徐澄之便来火:“本官原来的意思是庶族乡品名额减少到每县一人,以讹传讹变成了只有一个名额。”

    晋陵郡领七县,有七人可以获得乡品,庶族的名额不算少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谣言,最后变成了庶族名额只有一人,导致众多豪族寒门恨上了徐澄之。

    多半是三吴士族故意宣扬出去的谣言。

    一个北伧成为了南郡的中正官,自然有人看他不顺眼。

    祖道重欣喜了,豪族寒门有了七个名额,卢祎占据中正评的一个乡品名额也就稳了。

    徐澄之又是喟叹:“清谈服散、醉酒避世,江南官吏包括庶族在内,恐怕只有乃公一人想着北伐,本官只能帮到这里了。”

    江南豪族做了官,只会想着占田经营自家庄园,不会追随祖逖参与北伐。

    北地侨望好歹对于故土庄园有所留恋,只要有几个人愿意跟着北伐,不论目的是舍不得经营了十几代人的庄园,还是借助军功升官。

    只要愿意追随祖逖,就成。

    祖道重敬重的说道:“徐公高义。”

    徐澄之正色道:“苦一苦豪族寒门,骂名吾来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