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曹小史心里一咯噔,揣度上官心思是小吏最紧要的一件事,凭借他多年的察言观色本事,看穿了新任县令祖道重,却摸不清卢祎的心思。

    不像是寒门庶族出身的新官,更像是做了很多年官职的老官僚。

    户曹看不出卢祎是否满意了,心里不安,只能继续说出了一个秘密:“另外,冉曾住在殷氏庄园里是为了养着上百名兄弟,他只认钱粮不认人,只要给他足够的粮食就会帮忙办事。”

    卢祎听到上百名兄弟,心里一惊,立即产生了带领贼捕干,再通知了卫策率领牙门军,还要请祖道重率领祖逖部曲压阵。

    一刻不能等,今天就剿灭了冉曾。

    户曹小史后面的半句话,让他轻松了下来,不用铲除冉曾和上百名流民军了。

    卢祎笑了,心道:殷乂老老实实做个冤大头吧,养在你的庄园里,有的是办法为本官所用。

    户曹小史看到主簿卢祎终于笑了,伸出皂纱袍袖子擦了擦汗水,心里一松,又是说一个消息:“殷乂走了前任县令祖涣的门路,听说又拿出了惠帝贾皇后的淫筹,担任了郡议生,当然了远远不比不上卢主簿,京口丹徒县是郡治所。”

    何不食肉糜的惠帝有两個皇后,一个奇丑无比,一个倾国倾城。

    贾南风就是‘中冓丑声,播闻内外’的丑皇后,淫筹是交欢处子前在床榻上放一条白绫丝巾,染上处子血的白绫便叫做淫筹。

    卢祎莫名反胃了,殷乂用贾南风的淫筹换来了郡议生,摇了摇头:“高门士族的雅好,真是让人看不懂。”

    户曹小史羡慕了:“是啊,那可是一位皇后的淫筹,小吏这辈子估计都见识不到,也是不懂其中的美妙了。”

    “你......”

    卢祎看到户曹小吏的羡慕,更是无语,没有解释两人说的不懂不是一个意思:“丑奴,换好衣服便走吧。”

    卢庆之走了出来,没有换上平时的麻布单襦,依旧穿着一身甲骑铠,挠了挠脑袋却只挠到了翎羽兜鍪:“二哥,郎想穿着这身甲骑铠。”

    看来是舍不得脱下来了。

    春风和暖的春天,天气温和,披挂了甲骑铠不会热。

    卢祎点头了:“可以穿着,赶紧走吧,别耽误了县署履职的时间。”

    “嘿嘿。”

    卢庆之傻笑了两声,坐在轺车车架上赶车了:“喝。”

    “咔嚓——”

    轺车猛的下沉,车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好在是牛拉车,不是马拉车,不然拉不动披挂了一整套甲骑铠的卢庆之,车厢里还坐着一位身高八尺的卢祎。

    户曹小史注视着轺车离开,松了一口气,心里打定了主意今年一定要亲自看着田地放水,卢氏坞堡放足了河水以后,才能允许别的庄园坞堡放水。

    卢祎这次来到了外郭城,没有勘验过所直接进去了,顺着坊市前的一条主街,径直朝着内城门口前去。

    内城城垣依山而建,南北两端转角处各有一座土墩,建造了谯楼,城外有一条濠沟,引大江水形成了护城河。

    河面有一条浮桥大航,连接了内城城门和外城坊市,又叫做内津桥。

    城门口站着十余名贼捕干,勘察过所比起外郭城严谨多了,卢祎乘坐着轺车依旧不用勘验过所,直接进入了内城。

    景色完全不同了,街道整洁干净,随处可见五脊庑殿顶的院落,开有小轩窗,时不时看到一名半面妆小娘斜倚在窗口,晾晒罗裙,或是临窗练字。

    轺车一路前行,青砖绿瓦的院落间,夹杂着一处处僧寺,颇有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烟雨风光。

    几名夫人结伴走出了僧寺,发髻上戴着蔽髻,镶有金饰,各自后面跟着几名双环髻女婢,顺着街道走回了宅邸。

    卢祎透过帐幔,看着内城的风光,叹道:“来到了内城,才真正体会到了魏晋风流。”

    “二哥,到了。”

    卢庆之在县署门口停下了轺车,跳下了车架,砸在了沉闷的响声,傻乐着说道:“声音真好听。”

    卢祎无奈的笑了笑,矮身走出了轺车车厢,看到门口早就有几名小吏等着了。

    按照规定,主簿的属吏有门下书佐、掾、小史、干、门干。

    门下书佐匡孝满脸肃穆,带领所有属吏,躬身行礼:“书佐匡孝等见过主簿。”

    匡孝?

    卢祎多打量了他几眼,匡孝的兄长匡术以后是三大流民帅苏峻的长史,也就是幕佐长,建议杀了丞相王导等大臣,苏峻没有听讷,最终导致死在了丞相王导手里。

    另外,匡孝是县署有名的酷吏,把他调来担任了主簿门下书佐,又让祖道重代替祖涣担任了县令。

    目的很明显了。

    卢祎的心情更好了,得到了祖逖的支持,要在京口丹徒县尝试土断的新政变法了。

    为了北伐征收粮秣。

    他一身的本事,主持经济改革的能力,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卢祎走了过去,扶起了国字脸的匡孝:“你我往后要相互扶持,帮着祖公完成北伐的大业。”

    匡孝讶然,过去见过不少寒门庶族当官,一个个趾高气扬,翻身做主人了恨不得脑袋翘到天上去。

    像卢祎这般沉稳,懂得笼络人心的寒门官吏,还是第一次见到。

    给他一种积年老官僚的感觉。

    匡孝收起了心里对于寒门新官的轻视,郑重说道:“小吏定会尽心尽力的辅佐主簿。”

    他不关心所谓的北伐,侨望的事与本地豪族何干,只是对祖氏庄园流传出来的土断感兴趣。

    听说就是眼前的主簿卢祎,提出的新政变法。

    卢祎点了点头,走了进去,朝着县署的县令官廨走去,先去拜会了明府,询问清楚祖逖的意思再做安排。

    “咣!”

    卢庆之身高九尺,体格过于高大了,走进县署大门的时候撞到了脑袋,直接把木头门框撞下来一大片木屑。

    匡孝等属吏惊住了。

    江南人身高不如北人,匡孝的七尺身高已经是县署里难得的容貌甚伟了,能够轻松穿过县署大门。

    结果碰上了身高九尺的卢庆之,铁塔一般,匡孝等人原来还以为主簿卢祎信佛,轺车拉来了一座铁塔。

    匡孝喃喃自语了:“主簿的随从真是雄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