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矩、苏峻之流的流民帅,区区一个辅国将军安敢羞辱郎。”

    徐澡身上的缯布大袖单衣凌乱不堪,似是刚刚遭受七八名好嬖僮男子的侮辱,全身过度的痉挛,躺在翻倒的漆木食案旁边,有气无力的叫嚷了几句。

    声音孱弱,却如一道惊雷炸在郗璇的耳边,脸色变了又变,面色更冷了。

    高平郗氏是北地的高门士族,郗鉴却是以流民帅起家,为侨望士族和江南士族所瞧不起,尤其是辅国将军虽然高居第三品,在郗璇心里变成了一根刺。

    辅国将军被高门士族称为宠人之辱号。

    郗鉴的官职是辅国将军、兖州刺史、都督兖州诸军事,依旧被许多高门士族所轻视,辅国将军在季汉、曹魏年间位高权重,入晋以后地位是杂号将军最高,不及重号将军。

    几名俊美部曲慌忙爬了起来,扔掉了手里的环首刀,披头散发,一个个上前抱住了徐澡,泫然欲泣的挡在他身前。

    看起来我见犹怜。

    不少豪族坞主瞧着俊美部曲的柔柔弱弱样子,登时心软了,想要说出一個劝解的话,碍于辅国将军郗鉴的权势,又不敢说出口。

    徐澡伸出颤抖的手掌,摸了摸曾经如何晏般的脸庞,顿时传来锥心般的刺痛。

    身体痛,心里更痛。

    徐澡的眼角流出了泪痕:“高平郗氏还敢渡江来京口放肆?一个未曾持节的都督,连处置犯人的权利都没有,不过是琅琊王和高门士族养在江北的一条狗。”

    都督诸州军事分为持节,非持节。

    持节又分为四类,一是假节,平时无权处置官吏世兵,只有到了战时才能斩杀犯了军令的官吏世兵。二是持节,平时可以杀无官位的世兵,战时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三是使持节,平时、战时都能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员。四是假节钺又叫假黄钺,可杀节将包括了假节、持节、使持节。

    郗鉴若是持节都督,官职便会是辅国将军、兖州刺史、都督兖州诸军事、假节,只可惜官衔到了都督兖州诸军事便没了。

    只要能够持节,哪怕是最低级的假节,按照朝廷的官职品第规定,四征镇安平加大将军不开府、持节都督者,品秩第二,置参佐吏卒,幕府兵骑如常都督制,唯朝会禄赐从二品将军之例。

    郗鉴在高门士族眼里便不是宠人之辱号了,更不是以士族身份做了邵续、苏峻之流的流民帅,为高门士族所不耻了。

    高平郗氏欲要与王谢庾袁里的琅琊王氏结个姻亲,目的就是为了借助王谢庾袁的联姻,拔高门第,获得建康琅琊王氏的支持,寄希望能够率领军队渡江,镇守京口。

    祖道重叹息:“若不是为了高平郗氏的南渡大计,女中笔仙郗璇岂会嫁给一个籍籍无名的竖子王羲之。”

    卢祎:“......”

    “别说嫁给琅琊王氏了,高平郗氏的嫡女们把侨望四姓王谢庾袁嫁了一遍,又把三吴四姓的陆顾朱张嫁一遍,照样是无济于事。”

    卢祎叹然说了一句,心道:流民帅在东晋朝廷备受猜忌,除非郗鉴愿意放弃数万精兵,效仿后来的郭默单骑渡江,才有可能获得更高的政治地位。

    高门士族各有各的图谋。

    徐澡凭借小何晏的美誉,从众多太学生里脱颖而出,拥有了很高的清誉,品行风度越发像一位中正官了。

    徐澄之已经做了郡中正官,父子二人有意效仿曹魏年间的陆顾两姓,把持了那时还叫做大公平的中正官。

    东莞徐氏累世中正官了,才能保持家门不坠。

    一切都被郗璇给毁了,徐澡又是独子,美姿容被毁了以后,别说是接任父亲徐澄之的中正官了,做官都难了。

    谁知道徐澄之还能不能撑到孙子长大成人,还要培养得当,方能再次延续累世中正官的大计。

    “走吧......”

    徐澡似是心灰意冷了,悲切的嘱咐了一声,几名俊美部曲抹了抹眼泪,急忙把他抬走了。

    希望丹阳郡的方士葛洪有办法医治好徐澡脸上的黥面。

    众多豪族坞主心里戚戚然,看出了徐澡那句走吧里的凄凉悲切,再也没了博带高冠的太学生风度。

    徐澡路过郗璇身边的时候,眼底不经意的冒出了一丝怨毒,还有几分癫狂,不像表面那般凄惨。

    正堂里众人全在感叹高门士族少了一位小何晏。

    唯独卢祎不感兴趣劳什子何晏,目光始终在徐澡的身上,经过短暂的接触,知道了中正官徐澄之不简单,与高门士族的大部分官员都不同,是个纯粹的官员。

    这不是一句好话,也不是一句恶评,徐澄之做官纯粹是为了做官,不想着贪财占地,也不想着实现治理一方的抱负,只是想当官,痴迷于做官。

    这种官员往往是最可怕的,卢祎过去也只见过一个,面对这种官很麻烦,即便是他每次见了依旧如履薄冰。

    卢祎不知道徐氏父子有何种图谋,郗璇毁了徐澡的前途,也就毁了徐澄之的图谋了。

    接下来肯定会遭到疯狂的报复。

    高平郗氏刚刚搬来京口没多久,立足未稳,郗鉴的数万大军又远在江北的邹山,鞭长莫及了。

    卢祎敏锐觉察到了徐澡的怨毒,沉声道:“明府快带着郗洛神离开殷氏的庄园,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

    祖道重困惑了,听不懂宾客这句话的意思:“为何要走,赶走了徐澡,又有郗璇支持你继续担任行主,第二次率领本地豪族的人必定是你了。”

    祖涣在郗璇面前不敢放肆,有了她的支持,费尽心机想出来的谋划只能落空了,眼睁睁看着新政土断的继续推行。

    卢祎的视线一直望向正堂外面,看到徐澡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心里一凛,咬了咬冒险说出了猜测道:“再不走,难免遭到徐澡的报复。”

    “呵呵。”

    祖道重不在意的笑了,心里全是对父亲祖逖的崇敬:“家公为了北伐,不惜亲自去了一趟旧居,相当于长辈主动去见了晚辈,只为了提前交好郗公,就算是徐澡想要报复,徐公也不会允许。”